《照丹青》潇潇湘水

3、初入陶府

　　未时过后，众人进了城门，不多时，便来到一座朱门大院。我们正要随管事从小门进入，忽然，从里边出来一群宾客，看衣着，多半都是无品级的布衣。

　　管事小声道：“这些都是公府的门生，以后见了，记得退避。”

　　“是！”我们齐声答道。

　　等那些人走完之后，管事这才伸手示意，让我们进去，我和粮溦走在前面，到了拐角处，忽然，一个少年紧跑慢跑，直接向我冲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他踩了我一脚之后，猛地刹住，我重心不稳，向后跌倒。他伸出手想来拉我一把，但似乎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迟疑了一下，于是，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粮溦和另一个女孩子一左一右将我扶起。

　　“见过史公子。”管事向他抱拳请安。

　　那名姓史的少年还没答话，就一溜烟跑了，我疼得直咧嘴。管家什么也没说，继续带着我们往前走。

　　有那么一瞬的失望、伤心，很快便已释怀。我是什么人啊，我是来当丫鬟的，一个丫鬟摔倒了，管事怎么可能亲自关心？他可是我的上司啊。

　　都怪那个史公子，撞倒人了，连句道歉都没有，不是读书人么？书里没教他道理？

　　我们来到一处屋子，从垂花门进入后，在花厅里等候。一会儿后，一个仆妇进了来，我们向她行了礼，她让我们唤她作李妈妈，跟我们讲了讲府里的成员和规矩。

　　已故安国公的遗孀姓尹，是府里的最尊贵的人。大老爷陶炼世袭了侯爵，娶的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儿，姓纪，闺名唤作彩笺。纪夫人的长子名铮，娶的是章太傅的孙女章美华，也是如今府里的头号管家。二女儿被选入宫中，封为钦妃。第七子名镌，今年十五岁。

　　我们这些人前半年每月月例一两银子，半年后，能力出众者可受提拔，多领一两。每月可休息两日，又细细说了告假、赏罚、衣食住行之事。

　　随后，又有医女替我们把了脉，检查了一番身体。

　　不多时，两个仆妇打着帘子，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妇人进了来，“哟，这就来了啊？比预想的快一个时辰呢，嗯，湘妹子果真是不错的，一个个出落得水灵灵的，等会儿老太太见了，肯定喜欢。”

　　刘妈妈欠身问道：“大奶奶，你看着怎么安排？”

　　大奶奶绕着我们走了一圈，在我后背上拍了拍，又摸了摸粮溦的脸蛋，“叫什么名字？”

　　“尹粮溦，粮食的粮，下小雨的那个溦。”

　　“姓尹，可是茶溪的？”

　　“正是。”

　　“会做饭吗？”

　　“会，我们全家的饭都是我做的。”

　　“好极了，老太太也是茶溪的，你以后去老太太屋里，她肯定会喜欢你。”

　　尹粮溦一看就是做事非常麻利的女孩，人也比我们稳重，怪不得，大奶奶第一个看见她，怪不得，她能去伺候老太太。

　　接下来，她又看了看我，好闻的脂粉味钻进我的鼻子，让我浑身发软，“你叫什么名字？”

　　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她繁复的衣料上绣着一朵牡丹花，而我的里衣上，也有一朵牡丹。我从不敢想象，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牡丹，比真的花都要好看，细细的线，几不可见的针脚，明明都是同样的红色，花瓣的里层和外缘看起来却层次分明，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才是真正的花王！

　　我忽然有点抬不起头来，这件里衣如芒在背。我明明是整个黎家湾最出色的女孩，到了这里，我却只想将脑袋埋进土堆里。

　　“我姓黎，在家排行老三，未曾取名。”

　　“几岁了？”

　　“再过两个月，就十二岁了。”

　　“你认得字吗？”

　　我也算认识百来个字，有时候去给里正请安的时候，多多少少要偷瞄几眼他家的屋子，正厅里挂的那几幅字画，我都认齐了。偶尔去镇上，每次看见陌生的字眼，我都会到处问人。如今她问我认不认识字，我该怎么回答呢？如果说认识，万一她考我，那不就露馅了？如果说不认识，万一她让我去灶房烧火，那可不就糟了。

　　二姐，如果是你，你一定知道怎么回答，对不？

　　沉吟片刻，我小声答道：“李白的《静夜思》，王勃的《咏鹅》，还会一点《三字经》，不过还没认完。”

　　“好极了，我很喜欢你。”她笑意吟吟地上下打量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喜欢我？我眉头一皱，她为什么不说喜欢粮溦呢？我看向粮溦，粮溦正一脸莞尔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着鼓励。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七叔，要是你不愿意伺候爷们，那你就跟我。”

　　这个奶奶怎么这么好说话？竟然还过问我的意愿！可是，我该如何作答呢？如果说愿意伺候七公子，万一她以为我有什么僭越之举，如果我说想跟她，是否又有曲意逢迎之嫌？为什么让我选呢？

　　“我……是个丫鬟，一切听从大奶奶安排。”

　　“你跟了七叔，就会比较辛苦，跟着我，就会比较清闲，你怕吃苦不怕？”

　　我摇摇头，“大奶奶，我们这样的孩子，哪里会怕吃苦？”我向她伸出我的双手，由于长年穿着引线，我的右手中指上有个厚厚的茧子。

　　她摸了摸我的脑袋，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太太一定也会喜欢你！”她拉过我的手，我触及到温暖柔软的掌心，紧张地渗出了汗。我跟在她后面走着，不安地揣摩她的心思。

　　“都去履善庵。”大奶奶向管事和其他人说道。

　　府邸并不算很大，没过一会儿，一行人全部来到履善庵的后罩房，女管事给我们分发了衣物和用品，指挥我们穿戴整齐，然后来到正厅，齐齐向老太太请安。

　　这就是老国公的夫人！她长得多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呀！就是她的夫君为我们女子争取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我内心顿时燃起一股崇敬之情，因此磕头时，极为虔诚。

　　老夫人惊讶得张大了嘴，然后颤巍巍地从贵妃榻上起身，向我们走来，“哎呀呀，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呀？怎们看起来这么眼熟？”

　　大奶奶上前搀扶老夫人，“祖母，这就是孙媳从鲤州城为你找来的丫头们。都是你的同乡，看着自然眼熟。以后，你要是闷得慌，就让她们帮你解闷儿。”

　　老太太看了我们一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美华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

　　大奶奶道：“老太太，你给她们赐名字吧。”

　　老太太看向一旁垂手肃立的少年，“镌儿，你来。”

　　我们齐齐看过去，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缓步朝她的祖母走来，看着我们一行八个人，略一沉吟，随即吐出十六字，“静月、清风、喜鹊、巧蝉、禾香、水绿、碎星、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