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9、part 9

　　顾九清把车停在胡同里，一脚跨进门槛儿，就见严大爷坐在榆木条凳上，手把着西施壶，眯着眼睛晃着头，旁边的半导体正放着程派名家的《春闺梦》。
　　老爷子听的兴致正浓，一撩眼皮觑见了老板，见他气色不如往常，劝道：“别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当心身体。”
　　“我哪有那么爱岗敬业？”顾九清莞尔，神情举止一如往常，但眼尾有些泛红，本就细腻瓷白的脸蛋儿比往常还要白上一点，细看多少有点憔悴，“放出去的鸟有回来的吗？”
　　“没有。”别看老爷子成天坐在门楼下，好像做着九号院最闲暇的一份工，可该知道的他都在心里挂着，“海余刚才还说，如果欧家该当此劫，放出再多的鸟也没用。”
　　“是啊，急不来。”顾九清随口应了声，出了门楼，往二院去了。
　　命数定数，因果循环，顾九清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但常人看果，他则看因。如果欧小雅的死是一个循环里的因，那这无疑是恶因，注定会造成恶果，如果不做任何干预，注定的恶果可能还会延伸出更多冤结，所以说是不急却也不能半松不紧。
　　顾九清才进屋子，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廖书平就找来了。
　　“九爷，有个活儿跟您说说，您看接不接。”廖书平是九号院的业务经理，终年游走于富商权贵出没聚集的大小宴会，谁府上出了难事诡事，廖经理会比嗅见鱼腥的猫反应还快，被同行戏称为站在业内顶端的超级业务员。
　　九号院百分之九十的收入都是这么来的，另外百分之八来自于业内的赏金网，至于那可怜兮兮的百分之二不提也罢。用九爷的话说，外编公务员就是人民政府的一块转，一块砖能值多少钱？心里不平衡？你们看看那些升职加薪没份一出事儿就被推出来背锅的协警，是不是平衡多了？
　　“跟我说这个干嘛？我跟那些富商高官又不熟，哪知道他们谁该破财免灾，谁花钱买心理安慰？”顾九清一般不管这些，廖书平接来活儿他就分派大家去干，没活儿就跟家里等着，反正依照廖书平的业务水准和九号院的底子，一年不开张也饿不着。
　　“是这么回事儿，昨晚上我在‘汉顿’遇见……”
　　“汉顿是什么地方？”顾九清揉着泛红的眼尾打了个哈欠，“算了，我也不太想知道。我都三宿没睡了，脑袋比榆木疙瘩活泛不了多少。你找卓虎商量吧，顺便告诉他，管着点凤青，出去干活儿别整天醉醺醺的。”
　　“好吧，那您歇着，我去忙了。”廖书平没再赘言，起身要走。
　　“对了，宁城那个活儿有点麻烦，卓虎他们暂时回不来；队里有案子，我和宋祁也走不开；现在能出工的只有白隗和幼凝，你掂量掂量他俩能不能应付，别砸了咱家招牌。”顾九清说着话已经哈欠连天的奔里屋去了，压根没想廖书平为什么一反常态，跑来跟他商量接不接那个活儿。
　　廖书平则寻思着，反正不是大活儿，用不着顾九清出面，到时候活儿干完了，账结回来，就算老板有微词，顶多也就磨烦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九清自打从羊城回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困的狠了些，草草的冲了个澡就一头扎床上了。
　　窗外烈日炎炎，恨不能把人烤出一层油来，屋里则高床软枕，空调送爽，简直不能更舒坦了。
　　顾九清微蜷着身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松软的Bunny兔，不到一分钟就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
　　这一觉香甜的令九爷有些无法自拔，再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了──如果白尾没有蹑手蹑脚的摸进来偷东西，他是准备睡到有正事儿再起来的。
　　“我昨儿一宿没在家，你闯空门不好吗？偏趁我睡觉摸进来，做贼的智商都没有，我留着你干什么？”顾九清没起身，只睁开了那双泛红的凤眼看着蠢贼，神情阴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变身修罗恶煞活活咬死白尾。
　　“喵~”爪子还扒在抽屉上的大白猫软软的叫了一声，那个歪头的动作很有卖萌嫌疑。
　　然而下一秒，它一头扎进了抽屉，把油卡一叼，离弦之箭般逃之夭夭了。
　　顾九清用了四五秒才把追出去打死它扔给幼凝做道龙虎斗的冲动压下去，怨愤又阴郁的闭上了眼睛──睡醒了再跟你算账！
　　可惜回笼觉虽美却不是你想就能睡的，白尾走了没多久，枕边的手机又响了。
　　顾九清像产床上的孕妇，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如此反复三个来回，接起手机，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说！”
　　“我，老秦。”秦珩脚下带风，拿着手机大步往楼下走，“欧庆年被人袭击了，地址是八里庄26号的一个老小区，我现在带队过去搜查，咱在那儿汇合。”
　　“我这就过去。”顾九清已经从床上弹了起来，信手一捞，床尾凳上的衣服裤子就落在了他手里，他三两下套上衣服，拿上车钥匙匆匆出去了。

　　因为嫌犯曾在欧家附近出没，不知会不会再次行凶，所以留守在这里的宋祁等人，除去蹲守嫌犯之外，还要留意欧氏夫妇行踪，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下午两点多，欧庆年驱车外出，赵为安带着热情高涨的实习生跟了上去。当然，如果不是队里规定出外勤不能少于两人，他并不想带着这个因为好学所以聒噪的小菜鸟。
　　两人一路跟到积水潭医院，赵为安以“两个人目标太大”为由将小菜鸟留在车上，自己跟了上去。
　　欧庆年显然是来探望病人，下车后他先买了一个果篮，然后才去往住院部。不过，他并没有见到他要探望的病人，进了1201病房不到两分钟，他就提着果篮出来了，然后到护士值班台询问，之前住在1201的病人祝菲菲转到哪间病房了。
　　那个护士说话文文弱弱的，赵为安离的又有些远，只隐约听到“出院了”三个字。
　　欧庆年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上车之后，他打了一通电话，然后驱车离开医院，去了八里庄26号。
　　这处老住宅区以前是国营单位的家属楼，连正儿八经的小区名都没有，院里都是五层的红砖楼，很有年代感。
　　赵为安再次把小菜鸟留在了车里，远远跟着欧庆年走进了6号单元楼。这时正值午后，日头毒的能晒掉人一层皮，可一踏进那栋看似平凡无奇的老单元楼，赵为安沁着汗的毛孔却倏地缩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赵为安是修道之人，当即意识到这栋昏暗的老楼里阴阳两气不调，这种令他浑身不舒服的阴凉源自此处过重的阴气。
　　他放缓脚步，屏息凝神，以阳神开阴眼，一边在昏暗的楼梯间搜寻有无阴邪之物，一边循着欧庆年的脚步往楼上追。这时候他已经不在乎被欧庆年发现了，与其相比保证欧庆年的安全才是首位。
　　欧庆年是个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拎着那么大一个果篮爬楼梯不该走太快。可与他相间不过半层楼梯的赵为安却怎么也追赶不上，不管年轻的赵为安怎么加快脚步，两人间隔的距离都没有变化。
　　赵为安心知不妙，当即什么也不顾了，高声喝道：“欧庆年，站住！这里有古怪，快跟我出去！”
　　欧庆年终于放慢了脚步，却没有理会赵为安，两人似乎被无形的结界隔开了，欧庆年完全没发现赵为安跟在身后似的，自顾自的将果篮换到左手上，从裤兜摸出条手帕擦了擦汗，然后重拾脚步继续上楼。
　　赵为安心下一动，跟着从裤兜里摸出道黄纸符，手腕一抖，那符篆便忽地着了起来，红黄色的火苗在楼梯间跳了几跳，很快就化成了一点轻飘飘的灰烬。
　　不等符灰落地，赵为安就纵步破开了楼梯间沉凝的空气，三步并作两步，终于追上了欧庆年。
　　“快跟我……”赵为安说话间一把抓住了中年人短袖衫下的小臂，最后一个“走”字没能出口，便倏然消声了。
　　──他抓住的那截手臂冰冷刺骨，就像刚从冷柜里拖出来的尸体，哪有半点活人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