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78、part 78

　　再次从梦中醒来，周云溪没再向周云阳哭诉委屈，他抱膝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还在沉睡的恋人，那双黑白分明很容易被人解读的眼睛变得复杂而迷惘。
　　他的人生不长，迄今为止不过十几年光景，十几年里他经历了许多病痛，也享尽了慈宠与爱护。每每缠绵病榻，遭受病痛之苦，他总是用后者宽慰自己，虽然他没有健康的身体，但他拥有很多很多爱。
　　他自幼便被爷爷奶奶接回老宅悉心抚养，二老视他如珠如宝。叔父伴他成长，待他十分亲厚。父母虽然忙于工作，却在过世之后将毕生所得全部留给了他。有时他还会为云阳不平，同是周家的孩子，他拥有那么多，云阳拥有的却那么少。可云阳没有因此嫉妒他，还接受了他的感情，他和他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彼此人生当中的第一段恋情，尽管见不得光却十分甜蜜。
　　他年纪虽小却也明白，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人活着就要知足，不能太过贪心。如果这就是他的人生，那么哪怕注定命不长久，待到生命尽头即使有遗憾，他也能瞑目了。
　　可在梦里这一切都是假的，父亲不是他的生父，过世前正在查他的身世；母亲虽是生母，却在怀他之初有意打掉他；叔父与父亲异母同父，面和心离，父亲背地里痛下杀手，叔父忍辱负重伺机报复，养大他这个所谓的侄子是为了羞辱他父亲，利用他敛取家产，让曾经害过他的母子二人死也无法瞑目。云阳……云阳的感情也是假的，他不仅嫉妒他，还憎恨他们母子，将自己遭遇的不公不幸归咎到了他们母子头上。
　　唯一真心待他的竟然是一个外人，那个占据了他躯壳的人想要弥补他，所以他竭尽所能的照顾他给他依靠，当阴谋和谎言构建的美好假象崩塌时，也是那人带他离开了尔虞我诈的周家。
　　回想着噩梦里唯一的温暖依靠，周云溪心神恍惚的离开了房间。门外夜色正浓，院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门灯。少年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缓缓走进极少踏足的后院，停在了荷塘前。
　　大梦留痕，深及心底，此时他已经辨不清什么是虚什么是实，直觉告诉他，那些残忍的梦像、丑恶的人心，才是真实存在的。
　　眼望着满塘花开正好的粉荷，却恍惚置身于那个冷风刺骨的春夜，他不由自主的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似的小声啜泣：“叶叔叔，你在哪里啊？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睡梦中的周云阳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似乎是顾九清的声音，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可不仅未见顾九清出现，连睡在旁边的周云溪都不见了。
　　当周云阳满头大汗的找到后院时，蜷在塘边啜泣的周云溪受到惊吓般低叫了一声，跟着忙不迭去抹脸上的泪。
　　周云阳前院二院找了个遍，最后才找到这里来，看到他坐在荷塘边，就跟噩梦将要成真一样，周云阳魂都快吓没了，上前二话不说把人抓起来一抱，拔腿就走。
　　“云阳……”周云溪措手不及的惊呼一声，却没敢挣扎，他被周云阳恐怖的脸色吓到了，任由他抱着自己回了二院。
　　周云阳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把偷眼打量他的小恋人放在床边，扣着他的肩膀道：“宝宝，你要什么我都依你，就一点，不许再去后院！再让我发现你靠近那个该死的水塘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就是睡不着出去透透气吗？”周云溪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来，脾气也上来了，挥开他的手道，“你喊什么？后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你做贼心虚啊？”
　　这几天里周云溪怪梦不断，甚至会从梦里哭醒，周云阳在安抚他的时候，听他讲了不少他在梦里的所见所闻。周云溪跟他说这些不光是因为孩子心性，心里藏不住事，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些梦真实的令他心惶不安，跟恋人倾诉完会稍微好过一点。周云阳听了总是想尽办法的安慰他，告诉他那些是假的，恶梦而已，但周云阳心里清楚，那些事十之八/九是真的，只不过发生在另外一个时空而已。周云溪说完心里会踏实一些，那些不安却转加给了周云阳。
　　听了小恋人口不择言的指责，周云阳一下子噎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不是心虚不心虚的事，他是在害怕。这里的一切都在偏离正轨，这样的变故会引发什么？会不会对这里的人造成伤害？万一伤到宝宝怎么办？现实世界的顾九清会不会也因此受影响？这些都是未知，是他忧心惊惧却无力左右的事。
　　因为关心则乱而起的怒意在少年倔强又委屈的瞪视下消解了，周云阳叹口气，疲惫的坐下来，将赌气的小恋人揽过来放在腿上抱着：“好了，不气了，都是我不好，我道歉。”
　　小孩儿吃软不吃硬，被他温言软语的一哄也气不起来了，可还是有些委屈，垂着小脸儿嘟哝：“人家天天做恶梦，这几天连午觉都不敢睡了，你倒好，吃完就睡，躺床上像头猪，醒了像头野猪，浑横不说理。”
　　“真该死，打他，让他凶咱家宝宝。”周云阳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拍，“打死了吃猪肉。”
　　周云溪没忍住，被哄人很有一套的恋人逗笑了：“谁要吃你？硬邦邦的，咯牙。”
　　“那先留着，养肥了再吃。”周云阳把他细瘦的小胳膊还在自己腰上，低头吻了吻他的小脸儿，“还生气吗？不气了跟我说说，你三更半夜去后院干什么？又做恶梦了？”
　　提及那些纠缠不休的梦，周云溪眼里的笑意便淡了：“那些真的只是梦吗？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感觉特别真实，就像真的发生了似的。”
　　“今晚梦到什么了？还是在山洞里跟蝙蝠打架？”
　　“不是，我梦见自己死了，然后变成了一只猫。”周云溪抓着恋人修长的手，像是在借助这样的触碰寻求什么一般，“你知道侯师傅养在跨院的那只大黑猫吧？刚来咱家的时候跛着一条腿，身子细长，就肚皮是圆的。家里人以为它怀了小猫，看它可怜就让它住下了，谁知道它肚子大了两年多也没生，大家都说它在混吃混喝——我在梦里变成的那只猫就是它生的，叶……有人给我取了名字，就叫宝宝，刚开始那人拿我当猫养，后来……”
　　从周云溪说到自己变成猫的时候就变了脸色的周云阳忍不住问：“是一只小黑猫吗？”
　　周云溪仰起小脸儿，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周云阳心神巨震，喃喃道：“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夜宿经棚那晚，那个来去无踪的神秘访客告诉他宝宝没有死，还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后让他看到许多唯有时光回溯才能得见的景象片段——宝宝在后院的海棠树下哭；宝宝投进荷花塘；获救后的宝宝性情大变；黑豆儿生下的小黑猫被后来的宝宝收养。最后的景象是，小猫与宝宝穿过山谷，小猫纵身跳进深不见底的水潭，顷刻后水里翻起了细浪，顾九清破水而出，笑着对岸上的宝宝说：“叶叔叔，周云溪的形象版权正式归你了，从今以后，我要重新做人，叶涛你好，我是顾九清。”
　　对上了，令周云阳困惑不解的小黑猫有了出处与归处，宝宝自杀之后魂魄没有离开也没有消散，而是寄居在了一只小猫身上，他原有的躯壳被叶涛的灵魂占据，叶涛又收养了变成小猫的宝宝，后来叶涛为了躲避他小叔的纠缠离开了周家，宝宝也一起走了，之后的两年里他们遁隐深山，宝宝大概在那期间拜了师门，不知修习了什么秘术后重新炼化成人，变成了如今的顾九清，这下全都对上了！

　　两个马甲都掉了，连小黑猫都藏不住了，为九爷默哀一分钟，为云阳鼓劲助威，接下来可以心无旁骛追媳妇儿了，别管什么放下没放下，看破没看破，他看的再破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