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79、part 79

　　依在恋人怀里的周云溪慢慢直起背脊，一瞬不瞬的盯着陷入沉思的恋人，那双清澈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了成年人才有的幽深：“你怎么知道是只黑猫？”
　　周云阳恍然回神，在小恋人近乎逼视的目光下，不自觉别开了视线：“我……我猜的，黑豆儿生的小猫总不会是白的吧？”
　　“还真的有一只白的，它叫白尾。”周云溪看着用强笑掩饰无措的恋人，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情绪，“巧吧？那只猫竟然和我前天晚上梦到的男人同名，在梦里我叫他哥。”
　　在周云阳的印象里，自己的小恋人一直都是单纯好哄的孩子脾气，即便因为什么事闹气耍性子咄咄逼人，也至多让人无奈，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冷静自持的揣度过谁。这样的宝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种不露声色却让人莫名觉得心事被他洞穿的神情，那种轻描淡写却隐含试探意味的口吻，都像极了顾九清。
　　周云阳用来掩饰无措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他轻轻推开坐在自己腿上的少年，别开脸道：“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睡吧。”
　　周云溪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将他从不在人前摘掉的凤眼佛珠扯了下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刺的？既然刺了东西为什么遮遮掩掩不给人看？”
　　周云阳连忙抽手，却没有抽动，弱不禁风的周云溪不知哪来的力气，牢牢的抓着他，将他的手腕摊在两人眼前，继续逼问：“这疤是怎么来的？别说不小心弄伤的，没人会不小心伤到这么要命的地方！云阳，你给我说实话，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周云阳手腕内侧刺了一行梵文，纹绣师的设计非常精妙，字与字之间若断还连，如不细看很难发现刺青之下藏着一道伤疤。这是周子骞授意的，他以不好被人知道周家长孙曾经轻生为由劝侄子去刺青，实则是希望借助外物来遮掩那道由来刻骨铭心无时不在提醒他过去种种的印记。
　　谁知掩盖痛处比切肤之痛还要痛，当第一个梵文堪勘成型的时候，满可以承受的刺痛忽然加剧，那种感觉就像把他整个人推进了烈火熊熊的焚坑里，他甚至来不及跟纹绣师说什么便从椅子上翻了下去，生生的疼昏了。等他醒来之后，纹绣师劝他不要强求，纹绣师说佛文佛像不是谁都能刺的，有些人生来没有佛缘，与佛相冲，硬将这些刺在身上，不仅痛苦非一般人能够承受，即使忍痛刺完也不见得能留住。不过最后他还是刺完了，痛就痛吧，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的人，不正需要这烈火焚身般的痛苦来醒悟来铭记自己犯下的罪吗？
　　面对执意要问出原由始末的恋人，周云阳脸色一变再变，心知今天搪塞不过去了，终于涩声承认：“是我自己割的。”
　　周云溪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气急败坏的骂道：“你疯了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也许是吧，我记不清了。”周云阳望着这种时候还在心疼自己的小恋人，字字艰涩的说道，“那时候家里刚办完丧事，小叔心情不好，工作又忙，一时没顾上我。我住在双清那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酗酒。小叔不问，佣人就没在意。我浑浑噩噩的过了将近一个月，在……在四七那天，用碎玻璃……我喝醉了，没有找准位置……”
　　“谁的？”周云溪颤声道，“谁的四七？”
　　周云阳心下激痛，喉咙里像哽着根硬刺，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你的，叶涛离开周家之后，小叔给你立了一座衣冠冢……”
　　周云溪怔怔的松开了他的衣襟，力气被抽光一般摔坐在床上，喃喃道：“是真的，不是梦，你恨我是真的，小叔利用我也是真的，我拥有的东西才是假的，连身份都是假的……可是，可是我还活着啊，我活着怎么会发生那些事？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席上心头，他惨白着脸看向周云阳，“梦是真的，这里才是假的，这里的人和事才是幻象，我……我早就死了是吗？”
　　周云阳心如刀绞，他用力抱住颤声证实自己死讯的少年，语无伦次的安慰他：“不是的，宝宝你听我说，你还活着，那些都过去了……”
　　周云溪怔怔的任他抱着，心神已经被这混乱的一切绞成了一堆衔接不起来的碎片，什么是真，什么是梦，哪些是虚，哪些是实，这一次他彻底分辨不清了。
　　窗外新月如钩，惨淡的月光撒在垂脊上，扯出一道不甚清晰的影子。已经等候多时的黑猫俯视着缓缓消散的幻象，那双有别于兽瞳的眼睛流露出几许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虽然这里只是周云溪记忆的投射，除去乱入的周云阳之外，其余都是幻化出来的虚像，可借助入梦术揭开美好幻象下的残酷与凄凉，看着这里一点一点的消散，顾九清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这里是他刻意留给周云溪的一片清净之地，这里有他不谙世事的少年时光，有病痛也无法掩盖的快乐和心安，这里还是他这一世人生的起点，所以尽管知道它建立在谎言之上，本心不会为其所动，私心里却不愿这里被吞没。谁知排开所有丑恶污浊划出这片清净之地的是他，最终毁掉这里的还是他。
　　罢了，本就是一己绮念虚幻而成，自来便不该存在，也没有切实存在过，连所谓的毁掉都是痴人之说，再道可惜就更不应该了。他是顾九清，不是不谙世事的周云溪，留恋这点愚人愚己的虚妄，岂不可笑？
　　黑猫跃下房檐，停在了北房前，院里的花草摆设已经模糊成了一团团虚影，院门、游廊、两侧的厢房也在逐渐失去色彩，唯有周云溪所在的北房伫立在这派朦胧诡谲的奇特景象里。
　　顾九清透过黑猫的眼睛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集中念力传声给深陷其中的人：“周云阳，别再顺着他说了。他是这里的支撑，也是这里的主导，他认不清虚实，幻象就没法完全破除。你的肉身快撑不住了，肉身死了，困在这里的魂魄会迅速衰败，再不离开你只有死路一条，我也救不了你。”
　　周云阳正在心慌意乱的安抚周云溪，乍听顾九清说话，一时间没分辨出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他下意识的去看屋角的红木镜，急声道：“九清，你能进来吗？宝宝好像被魇住了，怎么叫都叫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