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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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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里人群熙攘,他们手持行李箱或是驮着背包麻袋,在退票口前歪歪曲曲地扭在了几条队伍里,嘴角下垮,神色漠然。
这时有个女人拧着眉头,苦大仇深 ,不知死了亲爹还是挂了老娘,挂着张凄苦的脸在那儿拉起排在前头人的手,诉说她命运的坎坷多折。此时队伍里的人露出了哀怜不忍的神情,一个个都成了超脱凡尘的老菩萨,在那儿扑打着女人的手,边缓声安慰边牢牢把住自己的半平方米的阵地,死活不挪动一下脚步。
女人的眼角楚楚可怜地挂着泪珠抽泣,声音尖锐,整个人像个圆锥似的在那儿张牙舞爪着。
“我,我娘癌症晚期,我之前那列车错过了,我我......”
“我如果见不我到我娘最后一面,我......”
“哈!”王震球半个身子躺在椅子上看戏,听到这撕心裂肺的两句话瞬间笑出了声,“这人手段真老套,一点新意都没有。”
的确。纪凡默然赞同,是没什么新意,但她试图在这种蛋疼的事件里寻找那么一丝人性美,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说不定是真的呢......”
算了,自己都不信。
“是有可能。”想不到王震球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而且不管是真是假,这种事总有冤大头会站出来。”
“毕竟友爱是中华人民的传统美德......不过”
他上一句话刚落音,下一句还没起了个头。队伍里就站出个波浪卷的胖大妈,扯着嗓子,“大妹子,我给你让。”
女人瞬间露出了谄媚的喜色,“诶,大妈谢谢啦!”
纪凡用诡异的眼神盯着眼前这个金发杀马特。
这货不会是上帝他儿子吧,说什么都灵验。
怕是为了帮忙验证他作为上帝之子的可能性,王震球捂着嘴咳了一声,接上了那句断掉了的话,“不过我估计她也插不进去。”
他神棍似的四十五度抬头,感慨道,“毕竟中国人友爱的前提是团结啊!”
说罢他又向队伍那边望去,津津有味地又开始看起了热闹。
果然,大妈刚刚正要挪动脚步空出点地方,后面勤勤恳恳排队的人脸上瞬间充斥着愤怒的神色,巨大的喊叫声止住了大妈的动作。他们纷纷跺脚拍地,激奋地嚷嚷道,“不能让!她这是在插队!”
“她插进来我怎么办,我辛辛苦苦排了几个小时!”
“就是就是!不能让!我妈也病危脑溢血了,现在正在手术哩!我也担心着急得狠!但我不也在这儿好好的排队吗!”
热心肠的大妈犹犹豫豫的,又缩回了脚步,对着脸色青白交加的女人说了声,“抱歉啦,大妹子,他们说的对,这的确不该让。”
眼看这形式的逆转,纪凡默默向面前这位大预言家伸出大拇指,真诚地赞叹道,“厉害!”
上帝之子王震球嘚瑟道,“一般一般,西南第三。”
“那请教一下,”纪凡正襟危坐,采访神奇的上帝之子王震球。
“您怎么预料到的啊?”
“有时候人呐,就是那么的容易被群体操控,被群体压迫一下,就心里发慌,就焦躁,一发慌焦躁,心思就容易暴露在脸中,真是简单又好猜。”他洋洋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况且依据心理学乱七八糟的某个叫做什么啥的理论......”
“请您不要说废话。”看透了他本质的纪凡一脸冷漠,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口水话。
“好吧,”他叹了口气,“很久以前,我也是个天真可爱懵懂的少年,也有远大的理想与抱负,有无比的同情心和为国家人民效力是决心,但是某一天我的世界观受到了两百级地震......”
纪凡:“......”
“请您说人话谢谢。”
“我以前被这种套路骗过。”
“......”
无敌。
等王震球感慨完自己的童年,余光又瞥了一眼队伍,对着已经陷入自我怀疑的纪凡惊奇道,“这居然还没完诶。”
纪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原来刚刚就在那群情激奋中,不知从哪儿又窜出个了个驼背老人,他操着根拐杖,支着两条腿走得七歪八扭,口中嗓音带着大多数老烟枪惯有的嘶哑。
他苦苦地,一个一个地哀求着队伍前头的人,“行行好吧,我儿子病了,在医院等着我呢。”
“我们家是农村的苦出生啊,一辈子没多少钱,现在这祖上就剩这一个香火了,您行行好吧。”
“呵。”旁边那个没插成队伍的女人嗤笑了一声,刚刚难看的脸色现在挂上了若有若无的嘲讽,“大爷,你得了吧,这套苦肉计对这群人精啊,不管用的咯。”
“哈哈,还是乖乖排队吧!”
说罢,她走到了队伍的末尾,捧着手机玩了起来。
老大爷听到她这话,眼神茫然慌乱了几瞬。对着排在前头的人群老泪纵横,就差跪下给人磕头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对着这老年人心还是软了,让他进了队伍。
老大爷颤着身子连声道谢,钻进了队伍的一小节里。
“这您怎么看?”纪凡问,“对于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之尊老爱幼的感想。”
“不错,说明这年头人性还是有光辉的......”他掐指一算,语气悠悠像是要超脱尘世之外,上天上宇宙一览众生奥秘,“不过依照我的估计,这后面应该还有戏儿......”
“又是您的经验?”
“不,这回不是。”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你等会儿看着吧。”
但纪凡看了十几分钟,那队伍里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渐渐也跟着王震球开始了玩手机大流。等玩的实在无聊的时候,眼前的队伍传来骚动。
“老东西,什么儿子生病,骗我们的啊!”
“你活这么大有没有点羞耻心啊?你不问问自己的良心!”
纪凡视线又疑惑地看向王震球,“发生了什么?
“啊。”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老大爷一下子掏出了十几张身份证......”
“啧啧,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说完事情经过,他还感慨了那么一句,“我差点儿也被那老江湖骗了啊。”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老头柱拐杖走路的时候,虽然晃得厉害,但是重心始终是稳的。”他顿了顿,“而且他别了条爱X仕的腰带,哪里会是农村人,应该是一个万恶的有钱人。”
他又嘀嘀咕咕道,“有钱人坐什么火车啊。”
“有些偏僻点的地方,是得坐火车才方便。”纪凡想了想又问道。“话说你是知道他别的是爱X仕的腰带?”
“这个啊——”他笑嘻嘻地说。
“我半小时前去上厕所,他正巧啊就在我旁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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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凡小同志啊,请你不要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可好?”
王震球本来好好地在玩节奏达人,结果对面那货两只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活像盯世界第八大奇迹,直盯得他头皮发麻,内心卧槽。他硬生生挨了三四分钟后,最后手一抖漏了一个,终于没忍住出了声。
“啊,就是刚刚忘了说,”纪凡犹犹豫豫地看了看脚下,最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没带行李。”
“啊,”他应了一声,翘起了二郎腿,“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看我像带了的吗?”
“不像。”纪凡一脸诚恳地讨教,“那我们接下来吃住怎么办?”
“到那边去买就好了,反正公费报销。”他撩了撩头发,他眼睛又黏回了手机屏幕上,活动了活动手指似乎正准备开下一局。
纪凡正琢磨着要不要也下个游戏玩玩,结果俩人间没安静个几十秒,王震球就又笑嘻嘻地开了口。
“小凡子,加个微信吧。”他把手机递到纪凡面前,嘴角不自觉的弯起。
“我拒绝。”
“哈?为什么啊?”
纪凡纠结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憋出了一句,“其实,我感觉你居心不良。”
他眯着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纪凡,非常响亮而又有风度地笑了一声,“我不搞基。”
纪凡:“......”
我问候您的母亲哦。
他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说正经的啊,任务下来了,具体的我等会儿发给你。”
“这次任务可是非常有趣。”
这句话一下子就撩拨起了纪凡的神经,她迅速地加了微信,等待文档传递的心情就像等考试成绩的小屁孩一样忐忑不安。
对面的金毛忽的拿着手机笑地浑身颤抖,一颠一颠地停不下来。
可能是正巧新一趟的火车快到站了,身旁的三四个人一边撤离了仿佛羊癫疯一般发作的现场,一边神情诡异地瞥视着王震球。
纪凡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里弹出的垃圾讯息的弹框,假装不认识对面的某个抖着腿的,瘫在椅子上活生生像刚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神经病。
终于等对面没了动静。她的手机里收到了微信,点开文档时,她原本炽热滚烫的心已经被那个名为“球儿的可爱小任务”的文档扔到了零下十摄氏度,去外面冷风一吹就能化成玻璃渣碎一地。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没几个字的文档,在内心被一句话“你他妈仿佛在逗我”的弹幕刷屏了两分钟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用两根手指捏着屁大的手机往咧着嘴疯狂大笑的王震球那儿一扔。
“请您解释一下吧,”纪凡抽着嘴角,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咬牙切齿地磨了出来。
“什么叫做探查黑暗教?”
这他妈怎么不叫光明鼎啊。
“嗨呀,黑暗教就是黑暗教嘛。”
王震球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指着入站口,“火车要开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