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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潜能种的未来 ...

  •   说到此处,他忽然笑了笑,“何况,你不也曾说过,追寻能力之外的事物是人类的通性?”

      南汗颜,没想到老师还记得自己一时忘形的诳语。

      话题重新回到正轨。由于人类目前尚不清楚究竟有哪些因素共同参与、干涉了表达,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在潜能种基因中定向A能力的A片段,在试验体身上得到复刻后,最终绝不会导向——试验体也完美获取A能力的结果。

      因此,智脑集群所执行的运算,便相当对原始遗传信息人工施以“变异”处理:通过持续不断的随机演变,原本与A能力毫不相关的片段B,在试验体身上进行修正之后,有时反而也能导向至与科学家们期望值A相近的能力C。尽管A与C强度差得有点远,但好歹能被归类于同一个泛系中,所以,这也勉强算歪打正着吧。

      “拟潜能种量产多年以来,虽然还是无法催生他们精神领域的天赋,但也取得了一些进展。比如说,脑域容量有明显拓展,从最初只比非潜能种提升那么一丁点,到现在,可以达到除灵能者、超感者以外的潜能种其余分支的下限。”

      云图总算提起一个令人不至于太沮丧的成果,“而脑域容量则是潜能种大部分能力的基础。总之,对未来的潜能种人造计划而言,是不错的起步。”

      也就是说,目前尚不完美的拟潜能种还拥有十分广阔的上升空间。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执行强化手术之后的非潜能种的脑域容量能达到潜能种平均水平,也就意味着人类星国进入全民潜能种的辉煌纪元,指日可待。

      “学者们期待的那一天,离我们也不会很远了。”南不由回道。

      “我希望它尽早到来。无论是出于学者们的终极狂想,还是星国的现实需要。”出乎她意料,云图却说了一句格外郑重的话。

      非潜能种在这个时代几乎已不能发挥作用。虽然强调“每个人既已降生便有其价值”是一种政治正确,但身为贤者集团顾问、站在比绝大多数人毕生所能及之处更高的位置,云图并不真心实意这么想。应该说,时至今日,世上能令他真心实意表露态度、倾注感情的东西,已屈指可数。

      灵能科学的推进,星国的扩张,与对立种族的战争……未来人类将面对众多挑战,而无论哪一项都需以大量潜能种的牺牲作为代价。至于非潜能种——在如此庞大的缺口、无底的深渊面前,他们的牺牲所能产生的实际意义,却趋近于无。

      即使他曾有过短暂的怜悯,也在转而注视更高更远的事物之时,烟消云散。

      “老师,”南直视他半晌,问道,“置身其中之时,您怀着怎样的心情……可以告诉我吗?”

      云图因推动拟潜能种量产研究得以留名于圣典。而这仅仅只是起点,南可以预见,还有更多属于未来人类的伟大造物,都将在他今日所描绘蓝图之上逐层构建。

      他开玩笑般摇了摇头,“我要是说自己觉得痛苦,你信不信?”

      她为何不信?早在云图感慨他只是无名之人时,南便察觉到他深怀心中的复杂情绪。

      无法寻求答案,会痛苦。但走在寻求答案的路上,依然痛苦多过欢欣。

      如云图老师一般的伟大之人,如南自己一般的渺小之人……只要他们仍眺望高处一日,所承受的苦难便永远比喜悦更多。

      当天夜里,云图带她来到观察拟潜能种强化手术术后反应的隔离生活区。

      这是一处极其巨大的白色蜂巢式建筑,比园区内任一所尖顶都高上许多。外部线条简洁而冷硬,不含丝毫归属教会或学会风格的仿古元素;抛开其独特非常的蜂巢结构不提,它更像是南在民居都市见过的强调容积率的摩天大楼。

      南粗略地上下扫视整座建筑。大约数万个小房间紧密有序地排列堆积在一起,它以无法完全隔绝灵视的材料修筑,因此,每位居住者的一举一动,包括其因痛苦术后反应而起的狰狞表情,都尽入外界观察者眼底。

      虽然每个人占用的起居场所面积不算小,但与周围人严格隔绝开来,禁止交流也禁止外出,这样的生活与牢笼无异。

      “他们是志愿者。所以,这并非单方面的掠夺,而是一场公开且透明的交易。”见南踌躇不语,云图说道。

      “研究机构向他们支付了相当优厚的酬劳,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户籍、星国公民积分等等。再说,不是所有人都奔着报酬而来——即使在脆弱的非潜能种群体之中,也有那么一些人不愿一直为旁人所庇佑。他们想掌握力量,哪怕仅有一丝可能。”

      对于云图的说法,南并不觉得意外。一百多年前,博德兽人联邦向亡灵星域所在的星国北境发动突袭,南的祖母便在那时接受了拟潜能种改造手术,将幼子罗格托付给故友卡尔夫妇,随后陪同身为潜能种而突然觉醒能力的南的祖父加入了翳影军第9500次级军团,去往前线作战。他们没能回来,身与魂俱归于北境星海。

      南从未见过祖父母。事实上,由于非潜能种的脑域容量过低、婴儿时期几乎无法留存记忆,南的父亲罗格对他们也所知甚少。他将南抱在腿上时向她讲起的那些旧事,多数都来源于收养自己的卡尔夫妇的转述,仅只寥寥数语,但丝毫不妨碍南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慈爱的祖父与严苛的祖母的形象。血缘真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尽管潜能种不太能理解其意义,却仍令他们即便生死相隔、素未蒙面,也被某种隐秘的法则联系到一起。

      南向上方眺望。这一次,她看得很仔细。

      整座建筑灯火通明,昼夜不歇,以保证无一处角落昏暗隐蔽,脱离监控。外围另笼罩有数个灵场来回扫描,密切地关注着室内人员反应。每隔十层便有观察班与医疗班驻扎,时刻待命;但除非发生紧急情况需要救援,他们不会针对居住于隔离区域内的被观察人员任何采取行动。

      “术后反应会有多痛苦?”目睹又一个隔离室门口亮起红灯,警报声大作,南问道。

      “大概是潜能种没法想象的痛苦。”云图表情格外认真地回答,“接受强化手术之后,拟潜能种的□□强度与潜能种是差不多的,你看他们的表现……所以……”

      见南脸色不好,他又立刻说了一番状似安慰的话:“当然啦,璀璨尖顶这里聚集的拟潜能种都是志愿试验体,在他们身上会进行一些非常规试验,比如说,刚从组序中心传导出来的新型基因的修正。这类没有先例的项目,应用于活体时导致的反馈会更剧烈。而得以量化推广的——也就是你能在十诫军或翳影军里碰到的拟潜能种,经过这么多年反复降值研究,他们术后反应的痛苦程度已有所减轻了。”

      多年以前,祖母接受强化手术时抱着怎样的心情呢?如果她不曾做下决定,她便不会经历超乎常人的痛苦,更不会远赴前线,身死殉国。

      但南随即想到,做这样的假设根本毫无意义。通过父亲的只言片语,南足以了解,祖母是一位性情何其坚毅的女性。倘若拟潜能种强化技术未曾诞生也就罢了,但它既已存在,那么,她也就不可能选择在故土为强敌践踏之时远避后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

      仿佛印证南所想,那边,云图正说道:“我之前跟你讲,所有跟不上我们脚步的人都只能被支配。但话又说回来,非潜能种本身——也未必愿意被我们抛下。”

      “尽管学界时有声音批评潜能种人造计划过于激进,然而,焉知这不是为非潜能种打开更广阔世界的大门?见证过更宏伟的事物,便不会再乐意为狭小的天地所拘束;明白自己拥有掌握力量的可能,便不会再甘愿为他人所左右……人类本性慕强,承认自身弱者的定位,永远不是一种‘选择’,而是苦中作乐。”

      他说话的语调很平淡。正因为过分平淡,所以更显得态度强硬,不容旁人拒绝——

      “每年自愿接受拟潜能种改造手术的非潜能种越来越多,就是证明。”

      南盯着地面,叹了口气。不论云图真实心性究竟是什么样的,至少在表面上,他很少表现得强势。所以从他罕见的反常中,南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原因。“老师推进拟潜能种量产研究的过程中,遇到过很多人的误解吧。”

      “被误解就是我们的宿命。”他转过头去,“尽管我不信宿命,但我也必须承认。”

      有人批评他为圣名,有人坚信他为私欲。但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将那些人那些话放在心中。从非潜能种到拟潜能种,从拟潜能种再到潜能种……贤者集团选定了这条将人类文明带入虚无的道路,现在,即使是贤者集团本身,也不能叫停了。

      全民潜能种的时代降临之后,潜能种将被彻底视为国家财富而纳入中央统一管理。随之而来的是“家庭”单位的消亡,社会制度的再次变革。

      “贤者殿有意在如今潜能种规划局的基础上,推行未成年公民统一抚养计划。”云图简略地向南解释,“你能想象吗,父母仅只是血缘意义上的父母,新生儿不再与他们一起生活。国家机关将为公民安排教育、职业、岗位乃至于婚姻等所有一切,直至一生结束。”

      其实与她在白圣堂长大的经历很相似。但倘若施行范围从只收容孤儿的白圣堂拓展至全国——

      “听起来就像一个制造并培养合格公民的工厂。”南沉思道,“是个人的隐灭,集体的扩张。”但这样的话,原本出自不同个体的意志将趋于统一,“那么贤者集团进化的根源——‘不同’,又该从何而来?”

      “事实上,统一抚养并不意味着标准化教育。”云图却提醒她,“随时间推进,社会分工只会越来越细化,传承也越来越独立。所以,潜能种以流派、师传划分阵营的特征,在那个时代必定更为明显。由此而来的思想与见解的差异,将进一步催生潜能种不同阵营之间,更加泾渭分明的界线。”

      “您认为,这种‘不同’反而能得到强调与彰显。”南得出结论。

      “没错。”云图略作停顿,继续道,“并且引发潜能种群体内部的矛盾。这也不是不可能哦。”

      既然云图先前能说出“人类寻求不朽的旅途,大约正是自取灭亡”,那么,他会作此惊人之语,倒也不足以令南错愕了。

      神庙修行教会了她一个道理,那就是:寻求某样事物,与笃信某样事物,是毫不相关的两码事。

      她的“自我”渺小如火烛。她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照亮。为了不招致她无法匹敌的更幽深的黑暗,更漫长的混乱,她最好什么也不信。

      顺着老师指明的潜能种内部将孕育矛盾的可能性深想下去,最后,南提了一个稍显尖锐的问题:“它会动摇贤者权威吗?”

      其实她更想问,是否会影响贤者集团施行统治的基石,但话出口之前,理智驱使她换了种委婉的说法。

      “不,我认为……不会。或者说不能。”

      云图唇边笑意逐渐加深。他表明了态度,却未详细阐明理由。而南似乎也不在意他没有真正为她解惑,从听见那两个字时起,她便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云图大概能够想象她正思考着什么。他移开眼,语气轻飘飘的。“我想,你的疑问也暂时到此为止了,对吧?”

      隔了好一会儿,南方才回应:“是的。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如果她继续追问,如果他贸然作答——那么,他们都有罪。

      或许她确实不够虔诚。然而,她也不是反叛者,至少在此时此刻。

      南忽然想到,尽管岑时常向她强调“我们应靠近异端”、“你与我就是异端”,但她也同样并不相信,那样一个高傲至极的冷血的猎手,会将自己与猎物归为同类。

      她习惯了他的不坦诚。她习惯了在他似是而非的话语里探寻蛛丝马迹。所以,南认为他真正想向她传达的,是——“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同类”。

      ……

      自视甚高,大概也是一种罪。幸运的是,她既已对此有所认识……她会纠正这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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