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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拟潜能种组序中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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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白圣堂踏入人世以来,有许多先辈或直白或委婉地告诫过南,要做拥有自由意志的人,而不要沦为随波逐流者。
她自然明白于潜能种而言,这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她与云图并非正式师徒,彼此间也尚未结下多么深厚的联系,云图却仍愿不厌其烦地提点、耐心同她说上许多,这不能不令南有所触动。
被师长关心爱护,即便修行之路漫长而孤独,她却不是一直都仅只一个人。
但她还是抱有一点疑惑的。毕竟,云图的话前后矛盾。“老师,我记得您以前也对我说过,我的路还很长,不必急于在此刻便决定。”
从神庙远赴拉瓦尔学会,云图的态度似乎也随之变得尖锐起来了。与此前的满不在乎相比,她甚至觉得可以用“急迫”形容:譬如说,一同参观异种观察所之时,他问她是否想作为旁观者见证游戏的终局——南自认不是愚钝的学生。那么她是否可以理解为,老师意在诘问自己,是否有如贤者集团一般,追逐至高点的野心?
可惜,尽管她多少能体会他话语中的深意,却不明白其动机。
“这不一样。”云图摇头,“弄清楚自己来到世上的目的,比确定以后具体将做什么事情,更为重要。思考前者会花费超乎你想象的时间。如果不在年轻时就开始寻求,便会像我这样……虚度光阴。”
“您为何这么讲?”听一位留名于圣典的大学者自述他也曾虚度光阴,于南等无名小辈耳中,颇有几分荒谬感。
“我是在差不多快一千岁时,才辗转来到学会开始参与对拟潜能种量产的研究的。在此之前,一事无成。”
南小心翼翼地问道:“在那之前,您在做什么?”
“在外星海流浪。去过很多地方,也走过很多弯路。”
他没有详细谈及,大约那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反复回顾的过往。也对,又有多少潜能种的过去可称愉快?“虽然谈不上遗憾,但我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浪费那几百年时间,是不是就能做到比今日所做更多的事情。”
他并不需要南对此发表看法。所以南移开眼神望向别处,如他所愿,将话题绕回到自己身上:“我现在有一个模糊的愿望。”事实是,她对此非常明晰。并且永远不会宣之于口。
她停顿了许久。“但是,老师,我不能用言语对任何人做出任何保证……”
“没有关系。”他已经听到想要的答案。“潜能种只需忠于自己,而不必向任何人阐明决心。”他欣慰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并非懵懂无知,这也就足够了。”
这种感觉蛮奇妙的,南是指——看上去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却居于师长的态度对她谆谆教导——但话说回来,其实也不算陌生。因为岑正是那样。
虽然他总是故作老成,为人所敬慕同时也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面对她时,却有着超乎寻常、令人惊讶的耐心。这不得不让南相信,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以至于她也时常忘记,他辈分比自己高,他是她的引导者而非朋友。
“我会好好想清楚的,老师。”话暂且说开,南笑咪咪地跟上去,“您以前的话还算数吧?我是说,如果我以后不打算再做仲裁所代理人而想要转职到学会,您给我开个后门呗……”
“那可不行,你一样得接受入职考核。”云图故意拉长语调说道,见南面露沮丧,他又哈哈一笑,“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写推荐信。”
……
旁听了几场头脑风暴,记录了些不错的素材,南颇感满足地随云图离开园区。
下午,他们前往位于另一颗基地星北半球的拟潜能种组序中心。
云图直接带她进入智脑集群区域。据他所说,拟潜能种组序研究的重点相较而言并不在于活体试验,即对非潜能种执行强化手术以观测最终改造结果;而在于初始设计阶段——将人类遗传信息中已知与潜能种能力表达有关的部分片段加以拟合、修正,从而尝试在基因层面上令非潜能种转变为潜能种。
这一片挂牌“组序运算中”的连绵不断的白色机房区,就是在拟潜能种量产项目中承担了基因排列运算工作的最关键机构。
机房入口并未使用于璀璨尖顶园区内应用最多的透明自动感应门,而是做成了高大的仿古拱门形式。立柱之上刻满浮雕,线条简洁有力,不饰任何多余纹彩,而拱门最高处,则隐约可见一行花体小字:
“弗灵拉吉亚之门。”按照字符所注音节,南发音标准地将之念了出来。
“弗灵拉吉亚,意为‘窥见真理’。”云图轻声说道,“语出初代圣典所载某位大混乱时代先贤留下的箴言。遗憾的是,这种古老语言今已失传。”
“窥见真理……”南收回视线望向前方白色宫殿,试图从其建筑语言中寻找到更多彰显设计者野心的痕迹。“它就是此地学者们幽藏于心的至高点吗?”
云图说了一句仿佛毫不相干的话:“这个地方,本该叫作‘潜能种组序中心’。但直至今日,它仍不得不加冠一个‘拟’字。”
南心领神会。拟潜能种,是普通人在向潜能种靠拢的过程中受技术条件所限,无奈之下诞生的残次品。它从来不是、也不可能成为,创造者们真正注目的终点。
他们是潜能种。他们也想要缔造潜能种。所以——
“这种愿望,不吝于‘成为造物主’。”南直言不讳。
“怎么,你觉得不可能?”
“不,未必完全不可能……”南倒未抱定如此绝对的想法,她将白色拱门上那一行小字看了又看,最后说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昭示于人的方式,太直白了点。”
“或许你可以换个形容词,比如说,坦诚。”云图笑道,“我倒觉得坦诚是一种优点哦。”
南便也置之一笑,不与他就此争辩。
两人穿过这道“窥见真理之门”,进入机房区域。这片占地广阔犹如白色宫殿的建筑,内里不作任何隔断设置,左手边统一安放着类似晶体管的装置,彼此交联,就像神庙禁庭藏书室里的书架那样一排接一排,直至视野尽头。右手边则是不计其数层层堆叠的管道与回路,透明外壳之下,依旧是熟悉的淡蓝色灵流静涌其中。
地砖是非常浅的白色,接近透明。布设其下的回路便由此清晰可见,通过地底与晶体管网络一一对接,而后,它们又共同通向前方最中央处如小山包一样高的巨型方块——
说是一个方块不太准确,因为它是由多个规制相当的白色箱体以堆积木的方式组合起来的。既有实体构物,说明此地使用的并非灵子终端,而是更普遍的智脑终端的集群。随着运行年月增长,不断有新的智脑单元添加其中、扩充体量,令它不再是一座“孤峰”,更向后延伸出长长的“山峦脊线”。
“晶体管里封存有我们至今已掌握的与潜能种能力表征相关的遗传信息片段,”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南看见光点在晶体管内的蓝色灵流海洋里回旋,“被右边的灵能网路读取复制,将其中信息注入智脑集群可处理的载体,再送入中枢。”
他手指隔空点了点那座庞大有如山体的白色方块箱阵。“最后的交集运算,就在中枢内进行。”
南略有不解,“如您所说,传输往中枢的遗传信息都已知同潜能种能力表达密切相关。所以,干嘛不直接使用而要再加以处理呢?”
“当然是因为无法直接使用。”云图言简意赅道,“按照已知序列在非潜能种身上执行基因剪辑之后,并不能得到我们预期的结果。”
南完全没料到竟有这种可能。“呃,为什么?”
“我们也不太明白,为何在遗传信息片段序列完全一致的前提下,天然降生的潜能种可完美表征能力,而人工干涉创造的试验体,却无法达成百分之百复刻。”云图撑着下巴,慢慢说道,“这大概就是神造的产物与人造的产物之间,难以跨越的天堑吧。”
理所当然地,拟潜能种便在此等窘境中诞生了。即使经过基因修正,他们也只能体现□□上的强化,而无法取得大部分潜能种具有的归属精神领域的非凡天赋,更会丧失生育能力——正出于人类在探索将非潜能种转化为潜能种的过程中遭遇的,尚且未知的偏差。
“奇怪了。按理说,既然序列一致,那么最后表征的能力也应该相同才对啊。”
“对此,学界有两种猜想。第一,在我们已知的遗传信息片段之外,还存在有其它影响最终表征结果的因子,只不过我们还没能找到。第二,嗯,这个想法有点可怕,”话虽如此,她却未曾于他眼中探寻到一丝一毫惧意,“‘决定潜能种能力表征的,除了□□携带的密码,也就是基因,还有刻于灵体之上的印记’。正是那种缥缈无形、暗含规律的事物,注定了我们谁能走向非凡,谁又一生平凡。”
“所以,”闻言,南反而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宿命论了?”
“可惜潜能种并不臣服于宿命。”云图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注视前方白色终端集群,仿佛正透过隔绝灵流的外壳体,注视其中奔涌着的恢弘的信息流。那是有关于未来的无数种可能。“而科学家……也不相信所有尚未被证实的‘注定’。”
她想她大约明白,入口处那座拱门被命名为“窥见真理”的理由了。
影响非潜能种完美强化的关键因素到底是哪一个,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科学家们一定会竭尽全力跨越这道壁障。他们试图窥见真理,试图步入神明之境,然后的然后,就是“造物主的游戏”——
创造生命。
完美的、非凡的生命。
“想要做到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吗?”奇怪的是,她将此等狂言复述于口,却并不感到多么荒谬,而抱有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
“严格来讲,潜能种早已脱离‘凡人’的范畴了。”与老师面对面,南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从未升起过狂热的神采,他从始至终都那么平静。这令南稍感心安。“所以说,我们想要飞越神明所在的高度,也算是进化的必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