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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满天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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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她腿脚不灵便,其实是因为她的左脚脚面有些不自然的向里窝着,这才导致她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但我看那窝的程度也不是很严重,找个县里条件稍微好点的医院,做个手术,未必就不能痊愈。
在和她简单交谈了几句后,我便发现了问题的根源其实是在晶晶这里。
晶晶看样子也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纪,却连一百识字量也到不了。
主要是孩子没有上学的意志,家长的思想再传统一些,造成这样的局面也便不奇怪了。
我又问了她们家其他子女的情况。
晶晶母亲告诉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城市打工,很是孝顺,每个月都往家里寄不少钱。
我了然,看这意思,她们家的条件应该不算差,不见得就到掏不起学费的地步。
如此看来,剩下的就是攻心的事儿了。
我端着笑,用尽量和蔼的语气对晶晶说道:“晶晶,你看家里现在就你一个孩子,也没人陪你玩儿,多孤单呀!学校里有好多和你年纪差不多的朋友呢!”
晶晶摇摇头,眨巴着眼睛说:“学校离得远,上下学要爬好几里山路。我不去,我在家一个人挺好。我还能帮我妈多干干活嘞!”
说罢,她站起身来,自顾自一瘸一拐地跑到井上的辘轳旁,“吱吱呀呀”地摇起水来。
我伸手无奈地揉上太阳穴,一偏头却看到太阳正一角一角用山林遮住自己的圆乎乎的大脸。
于是我这个不速之客便站起身来,拿上包很知趣地告辞了。
我在山路上爬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想,上天保佑,希望看在我扛着例假也爬了这么久,能让我在天黑之前回到学校。
可惜老天总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不遂人愿。当太阳把脸藏得一个角都不剩的时候,我发现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个时候前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响,我赶紧连人带车拦下来,问那青年:“大哥,我是咱们村学校的老师,现在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还麻烦您给指个方向。”
那人肤色黝黑,眉骨突出,粗黑的眉毛服服服帖帖吊在上面,衬得一双眼睛特别的有神。
那人用脖子上的毛巾边擦着脖子微微稀出的汗便道:“哎呦,那您可是走错方向了!”
我欲哭无泪:“啊?!”
他又扭过身子看了看四周,道:“现在就是折回去恐怕天黑也到不了了。”
“那……”
我一咬牙道:“大哥,那不知道您家离得近不近,能不能让我借住一宿。”
那人犹豫了一下,便爽快地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山路不好走,我驮着您吧。”
我有些窘迫:“这……这怎么好意思。”
那人笑了:“也没啥不好意思,我弟弟还在咱学校读高中呢,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多给照应照应。”
我笑道:“一定一定,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沈自安。”
我有些激动:“沈自安!你是沈自安的哥哥?”
“怎么您认识他?”
“太认识了!我是她们班现在的数学老师,我叫戚悦。”
那人显然也很激动:“戚老师您好您好,真太巧了!您赶快上车。”
我自然也就不再推辞,一个错身便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路上闲聊,我得知沈自安的哥哥名叫沈自康,比沈自安足足大了七岁。其实他当年也是从我支教的那所学校高中毕业的。具体为什么没有继续上大学,他并没有说,我亦不好多问。只知道他今天是刚从茶厂下班回来,这才碰巧遇到我的。
他倒是很关心自家弟弟的情况,路上不止一次问我沈自安在学校表现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惹祸之类的。
我说:“他特别聪明,也很努力,是块难得一见的璞玉。只要坚持着这劲头不放,我相信一定能考上所不错的大学。”
我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我和教沈自安的其他老师也聊过天,不仅仅是数学一科,他其他科目的成绩也都是拔尖的。
沈自康很高兴的样子,我继续说:“我是新来的老师,这些日子也没见他惹过祸,反倒觉得他是个挺听话的孩子。”
沈自康笑着告诉我,沈自安上初中的时候就很能打。有次因为几个同学开玩笑,嘴巴不太干净地“问候”了沈家的几代祖宗,说到重处沈自安急红了眼,不言不语竟一个人撂倒了四个。后来还是他带着弟弟去那四家挨家挨户地道歉。都是乡里乡亲的,山里的孩子又野, 谁家孩子还没打过几场架呢!于是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暗自惊奇,没想到沈自安看似瘦瘦弱弱,一副打两拳就要扛不住的样子,实际倒还挺有两下子。
沈家的房屋和周遭其他房屋一样,是南方典型的穿斗式构架,每柱上一檩,檩上布椽,房檐前高后低较为平缓。
她相貌平平,却体态丰盈,身上正系着一条蓝布围裙。她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里是善意的友好,她不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然后将目光投向丈夫。
沈大哥道:“这位是自安的数学老师,她今天在咱们家借宿一晚。”
他向我介绍道:“我妻子郑晓芬。”
我笑着点点头:“大嫂你好,我叫戚悦。今天恐怕要叨扰一宿了。”
沈大嫂人十分热情:“老师您太见外了,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这时候,沈大哥一边支车,一边冲着楼上吼了一嗓子:“自安,快下来,你老师来了!”
短短数秒后,我便在二层的栏杆上看到了沈自安的身影。
他一看到我,澄澈的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喜悦,他撑着栏杆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心逗他:“家访啊,专门来给你告状的!”
沈自安挑眉道:“是吗,你们老师家访通常都是这个点来,在学生家里住一夜再回去吗?”
沈大嫂仰头责骂他道:“自安,怎么和戚老师说话呢!还不快给我下来!”虽是责骂的口吻,语气却明显透着护短的宠溺。
沈自安果真便听话地跑了下来。
沈自康向弟弟解释道:“戚老师可说了你一路好话呢!她今天是凑巧迷路了才在咱们家借宿一晚的。”
沈大嫂也赶忙说道:“你回头赶紧收拾出一间屋子来。记得打扫干净点!”
沈自安点头如捣蒜:“嫂子我都知道了。”只见他轻轻推着沈大嫂的后背道:“那你也赶快给咱们小戚老师下碗面吧!”
说来奇怪,直到晚饭摆上了饭桌,我始终也没有在他们家看到沈家父母的身影,初来乍到的我也不好多问,只能把疑惑藏在心里。
我原以为,南方是不经常吃面食的,没想到沈家大嫂的厨艺很好,面条擀得十分筋道,汤更是又浓又香。我几乎走了一天的山路,中午就只吃了一块馒头干,又恰赶上每个月的特殊情况。一碗汤面下肚,我只觉得胃里暖暖的,整个人都恢复了力气。
我住的那个房间果真被沈自安收拾得很干净,可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也没有睡意,便干脆走出房门,坐到了院子角落的一块石椅上。
我把胳膊肘支在石桌上,以手托腮,满脑子里全是下午晶晶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回头吓了一跳,透过月光,我好容易看清了那人的脸:“沈自安?这么晚了还不睡?”
他坐下来:“你呢,在想什么?”
我仰起头望着天空。
“这里的星星真多,比城市里的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满天的繁星在夜空下眨着眼睛,那闪烁的光耀眼得堪比钻石,却又是一种未经雕琢的美。
面对良辰美景,从古到今的人都躲不过一个情不自禁。
我想起前两天讲过的课文,便轻轻地吟诵着:“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你看那浅浅的天河,定然是不甚宽广。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女,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你的声音很好听。”他说。
“那当然,我可是专业学播音的。没准哪一天你就能在收音机里听到我的声音了。”
趁着月色,我看见他笑了。
“嗯,我相信。”他的声音也十分特别,是刚渡过变声期,又不那么成熟的声音,夹杂着男性的磁质,又带着一丝青涩,总之很是耐听。
今夜我的感慨似乎格外得多,我继续仰着头,好一会儿,我说:“我最喜欢的花就叫满天星。你听说过它吗?”
他点头:“在书里见过。花朵不大,每一朵都很精致,成片看起来确实像这满天繁星。”
我将那个关于满天星的传说向他娓娓道来:“传说希腊有对姐妹同时救了一位少年,结果少年醒来后只看到了姐姐,就误以为是姐姐一人救了他。姐姐就对妹妹说,我们彼此相爱了。于是妹妹就对少年隐瞒了实情,宁愿看着姐姐与自己心上人幸福地生活。”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