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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释然 ...

  •   其实我早就不记得王珮姗的怀抱是什么味道的了,她太多年没有抱过我了——当然,也是我没有给过她一个拥抱的机会。扎根在我记忆里的永远是她那一巴掌的味道,那嘴角的血液又腥又甜,这些年萦绕在我的舌尖总也抹不去。
      一直以来,我都清晰地知道我是恨她的。若不是恨,我实在找不出一种情感能够言简意赅地诠释我和她之间扭曲了的母女情。
      是的,母女情。
      即便我再恨她,也无法将我身上的血液倒流回她的身体,也无法改变我们是母女的事实。
      我必须承认,她是我妈,我是她女儿。
      而对于她当年的那一巴掌,我从前也是恨的,那恨里自然也有房地产商的一份,我恨她们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恨她们冠冕堂皇地跑来替我收拾残局,恨她们多管闲事,恨她们非得还要认我这个女儿……
      我瞪着眼睛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盯着盯着就有凉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砸进头发里,湿湿凉凉。
      我烦躁地闭上眼。
      承认吧戚悦,你最不该恨的就是那一巴掌。王珮姗还是太心软,她怎么没打死你?怎么就没能抽醒你的叛逆?!
      于是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早早爬起来,妆也没画,只随随便便绾了头发就赶着坐上了大巴。饶是如此,我到王珮姗和郑海川那处房子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王珮姗见到我,很是高兴的样子,笑得眼睛挤在皱纹里,成了一条线。我有很久很久都没见她这样笑过了。自那天我在病房外看见她对着郑海川温柔地笑过之后,我就开始讨厌起了她的笑,还不止她的笑,我讨厌她的一切。
      王珮姗激动地握上我的手:“悦悦……你……怎么来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进来!”
      他们家布置得很是古朴简约,木地板上一尘不染,沙发是纯色的。沙发后面是一扇玻璃制的水墨屏风,上面并未题写诗句,只有两团似是随意泼洒的墨迹,天然晕染成荷叶的形状;旁边又有简单几笔勾勒而成的一支荷,开在沙发靠背之后,在一片纯白里风姿绰约。
      郑海川是从书房里走出来的,他似乎老了不少,再没有当年西装革履在我面前掏银行卡时惺惺作态的骄傲了。又或者,其实他当年没有惺惺作态,也没有骄傲,那只是被我狭窄的内心扭曲了的印象?
      郑海川作势要拍拍我的肩膀,最终还是颤抖着收回了手:“你肯来就好,肯来就好!这些年,你妈妈一直很想你。”
      我没说什么,只默默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捧着王珮姗刚给我倒的一杯水暖了会儿手,又小心翼翼地轻酌了一口润了嗓子,才看着王珮姗道:“妈,我饿了,给我做顿饭吧。”
      这是我这些年以来第一次重新叫回她“妈”,她当时就激动地落了泪,别过身子去连声应着:“好好……妈这就给你做饭……”
      在我的印象中,王珮姗做饭其实一般,远不如爸爸做的好吃。今日一尝,她的手艺果然还是没有多少长进,可见她在郑海川这里,大概也是不怎么经常下厨的。
      这一顿饭,全程王珮姗的眼角都湿漉漉的,只不停地给我往碗里夹着菜,我也不阻止她,直到终于把碗里的饭菜吃干净了,她才放下筷子,欣慰地笑了。
      饭毕,郑海川很识趣地出门了。
      于是我便把包包里的一个锦盒掏了出来,轻轻地推到王珮姗的面前:“这个还给你。”
      王珮姗把那锦盒打开,里面端端正正躺着一条银项链。从我这一侧看过去,那项链在窗外斜阳的照耀下发出璀璨的光,和那天我梦里的景象一模一样。
      “这……这不是早就丢了吗?”
      我也不答话,当初是我故意把它藏起来了。这项梁是爸爸买给她的,我怎么能允许她和郑海川在一起后还戴着它!
      王珮姗把那锦盒轻轻地盖上,看着我终于发问了:“悦悦,你今天这是……”
      我扫视了一圈客厅的布置,全是她喜欢的风格。我不答反问:“他应该很爱你吧?”
      王珮姗不解地看向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又问:“这么多年,你们也没再要个孩子?”
      她迟疑了片刻,开了口:“他顾虑到你,也怕我们之间的事儿……将来没法和孩子交代。”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犹如被雷击一般。
      报应!真是报应!我恨了她这么多年,可到头来还是差点和她做了一样的选择!
      我当时是怎么和张霆默说出的那句让他当我婚后情夫的话?!
      “悦悦,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和妈说说……”
      直到王珮姗惊讶地看过来,我这才意识到我在面前失态了,赶紧抽了几张纸巾胡乱抹着脸上的泪。
      “没什么,我先走了。”说罢我起身就要走。
      她却拉住了我的胳膊道:“你上次帮了你郑叔叔,妈真的高兴。只是你不要怨他……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爸爸……”
      我转过身来,深吸了口气,慢慢推开她抓在我胳膊上的手,看着她平静地说:“我不恨你了,也不恨他。至于爸爸……”
      我有些哽咽,顿了顿才接着道:“爸爸他是很好的人,我们都对不起他。”
      我妈微微弯了身子,捂着嘴哭了。
      临走到门口了,我却又过头来又苦笑着说了句:“妈,一辈子就这么长,爱就爱了吧。”
      我接到面试电话的那天是星期四,是个难得的晴天。
      临近五月,风不凉不暖,吹在脸上痒痒的。我看见自己的头发翘起在眼前,遮挡住面前大厦的大半边,连忙用手拨了拨。
      但凡能称得上是“大都市”的,总是高楼林立。若是俯视一看,便是成群结队的蚂蚁挤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来回穿梭。可若是像现在一般仰视,高楼就总是不怒自威,仿佛这是什么参耸入云的高大怪物,全身上下都是透明的小方格子,格子里长满了眼睛。在这样怪物面前,连翘一根头发都是被无数双眼睛俯视着的。
      我在心底暗自运气,夹紧了左肩膀下的包包,加快步伐走了进去。
      当电梯升到最顶层的时候,电梯里只剩下了一个我,我听着自己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的清脆的“哒哒”声,走进了副总裁办公室。
      蒋翊见到我一笑,随后就不紧不慢地从办公桌里走出来,拿了空杯子就要为我倒水。
      “还是只喝水?”
      我坐在软座沙发上,仰视着他笑道:“您现在是蒋氏的总裁了,我一个待业游民,哪里还敢劳烦您为我倒水?”
      他倒水的动作一顿,回身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好一会儿道:“你在怪我?”
      我不语。
      他端着那半杯水走过来,将杯子放到我面前,方道:“天姝的水太脏,崩盘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我不过是顺水推舟,顺便还可以到我家老头子那里买个好。这么合算的买卖,你说我能不做吗?”
      蒋翊是蒋氏集团的二公子这件事,我大概是他们中最后一个知道的。可现在,我倒觉得这事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本来我是没把那桩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放在心上的:就在天姝倒台的前两天,我无意中在新闻上得知蒋氏集团的副总裁涉嫌毒品交易被抓,当时这事儿确实是在热搜上挂了两天的。现在想来,怕是这位蒋氏的太子爷挡了某人的路,这才出了事。
      像蒋翊这么老谋深算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屈居于一个小小的电台总监?怕是他从一开始进天姝就别有目的,这些年一直躲在暗处调查天姝的黑账,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一天吧?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着他淡淡地道:“所以,你今天叫我来,是为了补偿我这被殃及的小小池鱼的?”
      他没有作答,只道:“蒋氏传媒这块儿虽然做得没有天姝、景瑞好,但在业界也还算说得过去。传媒主管的位置,我权当给你练手,做好了算你的,你跳槽我绝不拦着,做不好损失算我的,怎样?”
      我笑道:“那我这池鱼当得还真是划算,游过场大火,摇身一变,倒成了跃龙门的鲤鱼了!”
      他盯着我,静静等着我的下文。
      我道:“还是算了,你们蒋氏水也不浅,这位置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呢,也太刺激了!我这小心脏怕是承受不了。”
      蒋翊的眼神里涌现出一丝失望,可最后还是说了声“好”。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性地开口:“我听说咱们的……天姝的那个电台被收购了。”
      他不以为意:“哦,或许是哪个小公司想节省成本,借机捡个漏吧,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嗯,也是。”
      我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凝望着外面的世界。
      我背对着老蒋,轻轻地感慨:“你这里景色很美。”
      他的脚步声从我的右耳边传来,不多时他就站到了我的身边,抱胸看着窗外。
      他问:“你不累吗?”
      我叹了口气:“累。”
      “那不如从了我,我会帮你解决好一切,包括你欠了债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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