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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心魔 ...

  •   我按照短信上的地址找到那家酒吧的时候,正是工薪族下班的点。
      职场精英们从一座座巨人似的大楼里呼啦啦涌出,脱下呆板的西装革履、制服套裙,女的涂上口红,散下扎紧的头发,男的摞下领带,松开领口的衬衫扣子,他们步履匆匆地奔向下一个聚点——酒吧或迪厅。
      只有在这样的场合里,他们才回归了最原始的人的本位,才能放肆地和早上才闹僵的同事碰一碰杯,对前一秒才数落过的下属拍拍肩膀,添几句安慰的话。
      我用食指轻扣吧台,朝着对面一个短发的女调酒师递去了杯子:“小姐,帮我拿杯Whisky。”
      那女子抬眼看了我一眼,朝我翻了个白眼,横道:“别跟我这装!”
      我无可奈何地一笑,重新道:“橙子,给我倒点度数高的!”
      她一把夺过杯子,拿到吧台底下倒了些什么,才重新拿了上来。
      我接过那盛着透明液体的杯子,放到唇边刚要喝,突然就被那浓重的酒精气味呛得皱了眉:“这什么啊!”
      “二锅头!”橙子说着竟还端上一小碟油炸蚕豆放到我面前,又淡淡道:“度数高,不装蒜,关键还国产!”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把那玻璃杯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嘴上却道:“出国一圈,回来还是认国产!橙子,这么多年,你果真一点没变,性子还是那么烈。”
      她看着我没说话。
      我余光瞥见她头顶上的一撮被染成红色的头发,在吧台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显眼,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脑袋上长了个鸡冠子。
      我对着那“鸡冠子”忍不住皱皱眉,又小心地呷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入喉,胸口顿时一片火烧火燎。
      我道:“你不会还在记恨我吧?因为当年的事儿,你这么多年都不肯和我联系,直到前几天才给我发了个酒吧的地址。”
      橙子大学学的是电视编导,本来成绩不错。可她有天突然用玩世不恭的语气说了句老气横秋的话:“真人生都还tm整不明白呢,还闲的编什么假人生。青春总共才这么几年,哪儿能全浪费在‘造假’上呢!”
      自那以后,她似乎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肆无忌惮乐享青春的理由,因此即便是我天天苦口婆心地劝着,也终究没能用紧箍咒换来她的毕业证。
      这一点,是我这么多年对橙子感到愧疚的第一个理由。
      橙子本名徐锦城。其实我们都觉得这名字挺好,挺文艺,可她却嫌矫情,让我们全叫她橙子。
      别说,后来我们叫习惯了还真挺上口。
      说起来,我和橙子刚上大一的时候就一见如故。我记得我俩当时还花了好久探讨过这个问题:我们明明性格那么不一样,甚至连每天的作息都不一样,为什么就能结成了死党?
      可这问题直到毕业也没个结果,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是在毕业欢送会上。我多喝了点酒,把她怀里搂着的,我早就看不顺眼的外国小男友上上下下数落了一遍,从他耳朵上的三四个眼儿一直数落到小腿上的纹身。
      吵得面红耳赤时我还口不择言说了句重话:“你要胆敢毕业跟他走,这辈子就别来见我!”
      这便是我对橙子愧疚的最重要的理由。
      橙子笑了,露出的两排牙齿虽然整齐,但细看却有些泛黄,我猜这和她常年酗酒的习惯分不开关系。
      她说:“那都什么年代的事儿,早忘干净了!连那外国小白脸怕也早都就妻妾成群了!”
      她给自己也满上了一杯二锅头,拿起杯子和我碰了碰。
      她喝了一口酒,这才叹了口气:“戚悦,我没脸见你是真的。”
      我心疼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吮了口酒,这才勉强压下了眼眶里不争气冒出的水气。
      我和她又聊了好久。
      原来早在她和当年那外国人移民到法国的第二年,那男的就把一个当地人搞大了肚子,还和那孕妇手牵着手站到橙子面前宣布结婚,甚至“体贴”地给了橙子一笔数额不小的分手费。
      橙子于是狠心地拿掉了肚子里两个月的胎儿,一个人过了一段时间。
      我问:“然后呢?”
      她自嘲地笑了:“然后……我运气好,在巴黎又碰到一个大我二十几岁的老头,天天缠着我,和我说他得了癌症,我一心软就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一年后他死了,又没儿没女的,就把他的财产都留给我了,我就用他的钱又绕着欧洲游了一年。”
      她眯起眼看了眼头顶上倒挂着的玻璃杯:“再然后,去年突然有一天觉得无比地想念祖国的大好河山,就回来了,用最后的一点钱攒了这个酒吧。上星期无意中听到你节目了,采访的是一个来我们这驻唱过的歌手。我就……突然又有点想你,就给你发了短息看看你会来不。”
      我咽了口酒:“还算有点良心,真知道回来。”
      她伸手点了根烟,顺手就要递给我一支,我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把烟戒了吧,对肺不好。”
      她张口吐了口烟雾才淡淡地道:“这话听着可不像你说的,就是你大学天天当‘唐僧’那会儿也没这么肉麻地念叨过。”
      我用鼻子“嗯”了一声:“一个男人说的。”我又补充了句:“一个就快被我作没了的男人。”
      橙子把香烟搭在烟灰缸的边沿,用食指轻轻弹了弹:“你很爱他?”
      我伸手抹了把眼睛底下的湿润:“嗯,很爱很爱。”
      我感到脑袋有些发沉,索性枕着胳膊趴在了吧台上:“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我以前甚至想一个人孤独终老。可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我心甘情愿地跳进这坟,估计也就只剩他了吧……”
      “那跳啊,9.9不就跳一回吗?舍不得钱啊?”
      我在肩窝里摇了摇脑袋,开始向橙子倾吐挡在我和张霆默面前的那“9.9”。
      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的,逻辑也不通顺,可橙子竟然还是凭着她大学那点“咬文嚼字”的功底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气得眉毛都立了起来,“啪”地一声把杯子往吧台上一放,里面的酒液都溅了出来,沿着桌面渐渐汇合成一片。
      “撞见就撞见了呗,你又没卖给他们家?你还真越活越回去了,人旧社会包办婚姻的还光明正大地在外面找小三小四呢!更何况你们又还没结婚呢!别说就拉了个手,就算是哪天真被他捉奸在床……哦不,撞见你们上床了,那也叫合理合法!”
      她的话刻薄里带着点幽默,但此刻我却笑不出来。
      她又道:“我早就和你说过孙启明那人死脑筋得很,你就应该早点甩掉他!”
      因为我的关系,橙子和孙启明上大学的时候也算打过几次照面。橙子那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启明,总是劝我离他远点。可我和他好歹也算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又是为了我才考进来的,我自然不能那样绝情。
      可我现在突然就有些后悔。启明对我的感情,我是早就知道的,要是我当年再狠狠心,说不定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然而现在不是追本溯源的时候。我对着橙子叹了口气:“可我当年毕竟是自愿签下那结婚协议的……”
      “作茧自缚!”
      我皱眉和她争辩:“你不明白当时的形势!那郑海川都掏出银行卡了……”
      她啧了声舌打断我:“你脑子是怎么长的?自尊能值几个钱啊!有一个‘提款机’的后爹摆着不要,非得把自己卖了换你那点可怜的自尊。你看看我,拖着个成天喝得烂泥似的爹,一听说我回国就巴巴地来找我要钱,我还巴不得哪天能去街上认一个‘提款机’做爹呢!”
      她最后还吟出句诗来作为总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刚要笑说她这句话用的不合适,就又听见她问:“撞见了然后呢?你怎么和孙启明说的?”
      我吸了口气坐起身,托着腮帮子开始回忆起两天前张霆默从咖啡店里被我逼走了之后的事。
      孙启明那天拉着我回到他们家后支走了家里的父母,不依不饶地问了我好久。
      “是不是他胁迫你的?”
      我沉默地摇摇头。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神色中突然涌现出一丝慌乱:“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只有一只手会拖累你?不会的,不会的!你看,我现在还能画图,我画的图还是有人认可的,我以后……以后即便没有能力养活你,可是我肯定会努力养活我自己,绝对不会拖累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在桌子上成堆的图纸里乱翻着,又随意攥起几张图纸给我看。
      我上前控制住他的身体:“不是的……我没有嫌弃你,我相信你的能力。求你别这样……”
      “那为什么?为什么?”
      他用唯一的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却大得惊人。
      “你说过你答应嫁给我了,你说你是自愿的!你被我感动了对不对?你是喜欢我的!”
      我被他前后摇晃得太阳穴都“突突”地跳起来。
      就在我感觉全身都快要散架的时候,他突然放开了我。
      他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声音里是宛如沉到谷底的失望:“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没想到我还能醒过来!你能够那么轻易地答应我妈,因为那只是你的权宜之计!你巴不得我醒不过来,你一直盼着我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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