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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幻灭 ...

  •   孙启明就这样奇迹般地在我和他们家“七年婚约”的第六个年头转醒了。不早不晚,偏偏醒得这样是时候。
      假如他早两年醒,在我还没在北京和张霆默重逢的时候醒,那我或许还可以假装不痛不痒地试图抹去心里的那个男孩儿,然后又假装心无旁骛地嫁给他。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张霆默从我的记忆中跳出来了,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男孩儿。
      曾经,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牵挂的初恋,现在,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割掉的一部分。
      孙启明时隔六年的转醒,据说是让医院里老掉牙了的医生都大跌眼镜的病例。在那些为人类医学熬了半辈子的老学究们一番逐字逐句的盘问下,孙伯母终于冥思苦想地在那个已经被“神化”了的清晨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个可以被称为“感官刺激”的细节——她在病床前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杯。
      她这话一出口,顿时便引发了一屋子或坐或站的老学究们的骚动,原本端着笔记本的开始迅速地往本子上像模像样地划拉着;原本扶着鼻梁上的老花镜的,突然摘了眼镜,伸手薅上了头顶上没剩几根的头发;原本托着下巴站着的突然挪动步子,拿起一个玻璃杯来开始猜测它摔在地上产生的声波是多少分贝……
      此时的我坐在孙启明的病床前,任由他拉着我的手。
      我不知道他的苏醒在医学界产生的意义能不能担得起“巨大”两个字。我只知道,在我戚悦过去26年以及未来难易度量的生命里,它的意义是足以翻天覆地的。
      在这之前我是不信命的,可是这一刻我竟然破天荒地觉得,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如果上帝也可以说话,我想他第一句就要这样告诫我:“孩子,欠下的债,是迟早要还的。”
      在对着孙启明这“活体”研究了近两个小时后,老学究们可能终于发现短时间内是解释不通这个新发现的“重大命题”的,于是他们挠挠头,成群结队地走了,我猜大概是回去组团撰写论文解释去了。
      排在队伍最后的主治医临走时冲我招了招手,于是我便跟在队伍后面来到了这位医生的办公室。
      这么多年,我和这位主治医也打过几次照面,却还称不上太熟。
      “你是……病人的妻子吧?”
      我犹豫了一下才答道:“还不是。”
      “那也这么多年了,辛苦你了。只是他这样子……以后要过日子恐怕还要更辛苦,你最好要有心里准备。”
      我没说话。
      他接着道:“病人沉睡了这么多年,虽然不排除这期间有感知的可能,但大部分记忆应该还是停留在六年前。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除了记忆方面,还有身体上的缺失,后者可能会对心理上的冲击比较大。毕竟……曾经肢体健全,现在一觉醒来……他这种情况,近一两个月是抑郁症的高发期,情绪上波动也会比较大,你作为他的恋人要注意心理上的疏导,尽量避免说一些刺激性的话,以免病人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儿。”
      “嗯,我知道了医生,我会注意。”
      起初的两天,启明的情绪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能吃能睡,每天看见我一来,也和我有说有笑的。
      当我们左右手健全的时候,我们对双手的使用几乎太灵便了,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人类的两只手搞不定的,以至于我们有时候甚至自以为是地觉得,就算只剩下一只手也不会对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你看人杨过,独臂还能抗得动玄铁剑呢!
      我猜启明之所以平静,大概也是这样觉得的。直到有一天,粗心大意地我让他终于有机会意识到了这份与正常人的差距。
      起因只不过是我给他削了苹果。
      说起来,我这削苹果的技术还是那年我在爸爸的病床前锻炼出来的。
      爸爸生病前最喜欢吃苹果,而那时候我每天都好害怕,害怕爸爸会在哪一天突然就离开我。而削苹果便俨然成为了我自我安慰最简易的方式,就好像他每多吃我削的一个苹果我就能多留住他一会儿似的。
      爸爸去世以后,我连苹果都很少吃了,甚至没再削过一个。没想到时隔多年,我竟然又坐回了病床前,为一个我必须爱的人“重操旧业”。
      这么多年过去,我的技艺也不那么精湛了。右手的刀子还没削下一段,苹果就在我的左手心里打着滑转了小半圈。
      启明在边上看得着急,一把夺过那苹果:“我来!”
      他只有一只手,拿了苹果就拿不了刀。待他想要再夺刀子的时候才终于想起来这个核心问题。
      我小心翼翼地拿回那被我削得色彩斑斓的苹果:“还是我来吧。”
      趁着他愣神的机会,我赶紧把那苹果又重新端到刀下。
      他的脾气爆发得这样突然:“给我!”
      我端着苹果的左手被他一拽,在刀下一擦,手上顿时就现出了一长道血迹。
      我倒抽了口凉气:“咝……”
      直到看见我受了伤,启明的神色才渐渐转为了担忧:“你没事儿吧!”
      我把那只受伤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尽量保持声音自然:“没事儿,我去护士站包扎一下就好了。”
      我站起身来捂着手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他单手从背后搂住了我。
      “悦悦我错了,对不起。我就是……就是一想到自己以后连苹果也不能削了,我就特别害怕……”
      我只好转过身来安慰他:“别怕,不能削苹果我们以后就不削了,谁规定苹果就必须削皮才能吃?”
      我随手捞过旁边果篮里一个还没清洗的苹果就咬了一口,边嚼边道:“你看,不削皮也挺好吃的啊。”
      启明像个孩子般点了点头,这才总算被我好说歹说地稳住了情绪。
      可是在随后的几天里,他却一天比一天暴躁,病房里凡是能摔的几乎全被他摔了个遍,我和孙伯母逼不得已将一应用具全都换成了铁的。有天他甚至拿了水果刀要割腕,幸亏被我及时发现,一把握住了刀刃才制止住。
      接到张霆默电话的那天夜里,我正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给我的手掌换药。那伤口有些深,我咬牙撕下胶布的时候疼得浑身的汗毛都仿佛在颤栗。
      我想起那天医生缝合时候说我要是把那刀子握的再紧一点,我整只手恐怕就得废了,当时我还在心里暗自庆幸了一番,可现在我转念一想,要是真废了该多好,启明用一只胳膊换了我的命,我废一只手制止住了他的自杀,那我们岂不是扯平了?
      我正这样想着,张霆默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他那边的背景音听起来很是嘈杂,可他却似乎满不在乎,脱口就是一句:“想我了吗?”
      明明是带着点引诱、挑逗意味的疑问句,我却差点掉下泪来。
      我抿着嘴,用鼻子“嗯”了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敏感,连忙道:“没有没有,刚才有点走神了。你那边是白天吗,还在工作?听起来有点吵。”
      他半天没说话,再开口时背景的嘈杂声小了许多,似乎是挪了个地方。
      “在任务上呢,我怕再不溜出来给你打个电话就要病入膏肓了。”
      “什么病?”
      “相思病。”
      我笑骂道:“油嘴!”
      突然间,一句模模糊糊的声音从他那边传来,打断了我们的交谈:“……三点钟方向,目标出现,目标出现……”
      我猜一定是他的对讲机在响,因为接下来我又隐隐约约听见他说了句:“收到。”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不舍:“恐怕不能聊了……”
      “去吧,工作要紧,但切记要注意安全!”
      他最后又说了两个字才匆匆挂了电话——“想你”。
      我手心里血肉模糊的伤口还在痛,可此刻我却懒得再继续给它裹上新纱布,就这么摊着手,任由它晾在外面风干。
      我盯着手机上早已自动退出通话界面的屏幕愣神了好久,甚至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自言自语地发出那个声音的。
      “我也是。”我低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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