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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七年之约 ...

  •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嘈杂的爆竹声,我也不知道王珮姗究竟有没有听见我这句十年来唯一的一次新春祝福。
      没等她做出回应,我又匆匆挂了电话。
      这时候怡珍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我身边,为了能够让我在嘈杂的爆竹声里听见她的声音,只能提着小嗓子,用又脆又响的声音吼道:“阿姨阿姨!小叔回来了!他在楼下等着我们一起放鞭炮呢!咱们赶快去吧!”
      我宠溺地默默她的头,也像她一样提高了声音:“好!”
      广阔无垠的漆黑里,一簇簇的烟花和霓虹灯一起,漫天际地播撒着光辉,硬是要把这黑夜照成白昼。
      我想我脚下的这座城是幸运的,因为就算再寂寞、再心酸,它也总是能盼来这一年一次,来自家家户户抛洒的温暖。
      我看着张霆默举着烟花和怡珍玩地不亦乐乎,俊朗的侧颜在明灭的火光中时隐时现。
      我突然又想,原来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千盼万盼,总算在19岁的年纪里,遇到了我一生的温暖。
      王珮姗除夕夜在电话里说的那五万块钱,我本来没想刨根问底。
      我在感情上并非是矫情的人,男朋友爱屋及乌,偷着给我爸妈寄了钱,雪中送炭,我得知真相后还要跑去向他哭诉一番什么“你这是拿钱践踏我的自尊”之类的话。
      给便给了,在我心里张霆默早已不是外人,他既出得起这笔钱,想必就没想真的要回来。我虽也不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经济条件宽裕的男方为女方或者女方的家里人花钱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儿,可也不是事事都要斤斤计较的人。
      张霆默爱我,所以瞒着我为我去做了一些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恰好涉及到了金钱。可我欠他的远不是金钱能够度量的,既然注定还不清了,又何必还执着于还清这五万块钱呢?
      可其实这钱的来历原没有我想的复杂,说起来甚至还有些滑稽。
      那是某天早晨起来,我着急往腕上套一条手链好去晚上的应酬,结果发现我盛手链的那个粉青釉香炉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银色的收纳盒。七八条手链、项链规规矩矩地陈列其间,显然是被精心规整过的。
      我推推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张霆默:“我那香炉呢?”
      半夜才回来睡下的张霆默被我折腾地无奈,只得揉着脖子坐起身来:“什么香炉?”
      我啧了声舌:“就是我原来放手链的那个啊,粉青釉的!”
      “哦……那个被我卖了。”
      “卖了!那可是宋代龙泉窑的……”
      他坐起身来打断我“仿的,我找人鉴定过了,说是算仿得比较精致的。”
      我皱了眉叫道:“不管怎么说,我当初也是花了小一万才买下的啊!你没见我天天爱不释手的,你怎么能说卖就卖了!”
      他一边不疾不徐地系着黑色衬衫上的纽扣一边道:“我买了五万呢,你也算是赚了。至于爱不释手嘛……”
      他偏过头斜睨了一眼化妆台前的手链,才接着笑道:“我可真没觉得。”
      他的话说到这里,我竟觉得有一丝心虚。
      那香炉是我前几年偶尔在一个古玩店看见的,我其实并非是真正热爱收藏的人。只是当时被这色泽吸引,只觉得它通体透亮,这粉青釉色不媚不翡,清新淡雅。再加上当时那老板机灵地奉承了两句,说我和这香炉有缘,恰逢我刚收获了人生中第一笔年终奖,脑子一热,9800就9800!当场就刷卡买了。当时只觉得,就算买回家偶尔熏个香也是好的。
      结果没成想,香倒是没熏上几回,这香炉很快竟沦为我随意堆放手链的首饰匣子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带手链项链之类的饰品,总觉得戴着它们坠得慌,干什么都不方便。因此除了出席一些聚会场合带饰品的时候偶尔顺带着瞧上这香炉一眼,平时连擦都想不起来擦上它一回。
      这么一想,我甚至都有些怀疑,张霆默拿着这香炉去卖的时候,该不是从前那光亮晶莹的粉青釉已经变成“灰黑釉”了吧?要是赶着没变色的时候拿去卖,会不会就不止卖五万了?
      今日张霆默说这香炉是仿的,我心下其实还是悄悄松了口气的。幸好不是真的,要不然我岂不成了暴遣天物了!说不定还暴遣的是哪个皇帝、妃子用过的古董,那这罪过可就大了,我百年后见了我戚家的列祖列宗只怕都没有颜面吧!
      “咳咳……”我假意咳嗽了两声。
      “你着急用钱吗?怎么突然想起卖我的香炉了?不对……五万……五万……”
      我刹那间恍然:“这该不是……就是你寄给我妈的那五万吧!”
      “嗯。你知道了?”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心道亏我还在心里感动地跟什么似的,敢情他是卖了我的香炉救济的郑海川。王珮姗要是知道了那笔钱是怎么来的,岂非还要感慨一番我多年来严重缺失的孝心了!
      然而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张霆默的这奇招恐怕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倘若他自己出钱寄给我妈,我一旦得知了,怕我因此而更觉得亏欠他。可这样一来,等于只是间接地帮我和王珮姗搭了一座感情的桥梁,以这样滑稽的方式冲淡了我对他感情上的亏欠、感动之情。
      我抿了抿嘴唇:“嗯,她打电话说郑海川那边的危机解除了,叫我放心。”
      “那香炉……”
      我赶紧接口道:“我看来注定不适合搞收藏,再好的东西到我手里也糟蹋了。你卖了也好,说不定还能给它找个真正爱护它的好主人。”
      他笑着看向我:“嗯,那以后我再卖什么一定先和你说。”
      我瞪向他:“你还敢卖!”
      他赶紧走过来抱住我:“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笑着伸出手臂环抱着他。
      他突然间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气体喷洒在我的后脖颈,痒痒的。
      “怎么了?”我问他。
      他放开我,轻轻摸着我的脸:“我又要出差了,估计下午就得走。这次……时间可能会久一点。”
      我低头抿了抿唇:“国内还是国外?大概多久?一个月?两个月?难不成……”
      他打断我:“最多一个月。”
      他最后也没回答我究竟是国内还是国外,虽然我早就猜到他不会告诉我,干他们这行儿的行动向来都是保密的,即便是最自己最亲近的家人也不能够违背这个原则。
      我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左手沿着他的肩膀向下摸索,在他肩膀下方的某个位置轻柔地摩擦着。
      隔着墨色的纤维布料,我隐约还能摸到那像涟漪一样四周绽开的疤痕。直至今日,再次摸上它,我依然觉得指尖发烫,然后连带着心也跟着揪疼起来。
      他用手抚上我的后脑:“没事的,你相信我。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你在家里安心等我。”
      我在他怀里不住地点着头,努力地深呼吸,抓紧一切时机拼命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直到我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晕染了他衬衫,湿润了他的胸膛……
      那是张霆默走后的第十三天,而我对他这些天以来绵绵的思念终于在接到孙伯母电话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都说热恋中的人,连相思都是美好的。可是那天以后,我就连这最后一点相思的美好都抓不住了。
      这些年来,我在心底试图模拟了无数次和意识清醒的孙启明再见的场景,然而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直到我真的见到了他的这一刻,心底不自觉地涌起和一个从小青梅竹马的男人久别重逢的那种正常的悸动,我才终于敢悄悄地舒了口气。
      幸好,我还没残忍到在这种情况下真对他的苏醒怨恨交加。
      我见到孙启明的时候他已经能在孙伯母的搀扶下一点一点坐起身来了,只不过看起来十分虚弱,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他的眼睛本就生的不大,如今时隔六年才重见天日,更显得没什么神采,只透着无尽的疲惫,可我还是眼尖地发现了那疲惫里泛起的水光。
      孙伯母说其实启明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有转醒的迹象了,只是那时候怕情况不稳定,就没叫我来。直到今天下午他彻底恢复了意识,这才给我打了刚才那个电话。
      我踩着高跟鞋,听着鞋底发出的“哒哒”声,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蹲下身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他笑着看着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滑进我的嘴里,我就着那咸咸的味道问他:“值得吗?我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样为我?”
      他突然用左手急急捂上嘴,呜呜地哭了出来:“我没想过值不值,我就是看不得你死。可是我……我手没了……我手没了啊!”
      孙伯母和孙伯父似乎终是看不过去,相互搀扶着离开了病房。
      我站起身来让他的靠在我的腰上,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就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不,应当说他现在就是个孩子,一个记忆还停留在20岁的大孩子。
      也不知道他搂着我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接了孙伯母的电话匆匆忙忙从台里赶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现在窗外的天空上已经若隐若现地出现了几抹橙红。
      他最后和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心如针扎:“悦悦,我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丢下我。”
      我用力抿着唇,强忍着不让那眼眶里发烫的液体再落下来:“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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