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嫁给爱情》九拾期

15、仰望星空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又躺回宿舍床上了。
　　来照顾我的是我们办公室的苏老师，她的声音甜甜的：“戚老师你醒了？你感觉好些了吗？”
　　虽然全身还有些虚弱，可我还是点点头：“好些了。”
　　苏老师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道：“医务室的老周说你没大事儿，让你多休息休息呢！这是主任刚才特意吩咐学校食堂为你熬的红枣粥，补血的，你喝一点尝尝吧。”
　　我道了声谢，撑着身子坐起来勉强喝了几口粥，故意笑眯眯地说道：“苏老师，刚才是你送我回宿舍的吧？真是谢谢你了！”
　　她果然摆了手摆道：“可不是我送你回来的！据说你当时晕在了讲台上，倒是多亏了你们班上的一个学生，叫……沈什么来着，就是那个瘦瘦的，特别聪明的那个男生。是他把你送回来。”
　　我故作惊异道：“竟然是他？”
　　苏老师话匣子开起来就有些收不住：“是啊！你别看他人瘦瘦弱弱的，力气还不小嘞！当时抱起你就往医务室跑，我那会儿是去医务室开点感冒药，正出门就跟他撞上了，我这才知道你出了事。还好医务室的老周那会儿没课，正在那里坐班呢，不然还不得把那孩子急疯了。”
　　山里的学校缺老师，几乎每个人都身兼数职。苏老师说的老周，除了是医务室的大夫，亦是高中部唯一的一个生物老师。因此他在学校，通常是教室、办公室、医务室三个地点来回倒，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那……也是他一路把我送回宿舍的？”我问道。
　　“是啊！他碰上我以后，我才知道你是从课上下来的，我看老周也在，我就赶紧去办公室找主任安排人替你的课。等我再折回来的时候，老周已经上课去了，我一猜你就是被他送到宿舍来了。”
　　“然后你就让他回去了？”
　　苏老师摇摇头：“那孩子懂事的很，一看我回来了，还没等我说什么就主动回去上课了。”
　　我沉吟了片刻，道：“谢谢啊苏老师！”
　　“客气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是同事一场。”
　　隔了几秒，只听她又补充道：“不过，这一个月来，你倒是真教出了个好学生！”
　　我冲她笑笑，没有答话。
　　先是爸爸去世了，然后我妈又离开了我们家。虽然我实在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摊开了摆在那里，让我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面对着这个我爱了十几年，却在一瞬间于我眼前土崩瓦解的家，我很受打击，我难过得要死。
　　我觉得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于是这几年来，我便一直骄傲地以为自那以后的所有离别总算可以变得无关痛痒了。
　　可是，我却没有预见到，我竟然也有因为离别差点泪洒讲台的那一天。
　　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情愿，我支教的最后一天最终还是来临了。
　　先是上午给初中部上完最后一堂语文课正要走下讲台的时候被一堆孩子跑上前来围住。
　　一个个都泪眼汪汪地问：“小戚老师，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以后还来不来？”
　　“你别走行不行，我还想和你一起丢沙包、踢毽子呢！”
　　我感到我的眼眶一瞬间潮湿起来，晕起雾气，我伸手轻轻拍着一双放在我腰间的小手，笑道：“谁说我要走了？我还得再待几天才走呢！”
　　一个小女生尖尖的声音从座位上传过来：“你骗人！我们都知道了！你就是要走了，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苦笑道：“我不骗你们，我真的还要待几天呢！”
　　一个男生不依不饶地叫道：“那你最后还不是要走！”
　　“我……”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才继续用尽量耐心的口吻解释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有自己的学业要完成。你们现在都有学上，可我要是一直留在这里，我就没有学上。你们忍心让我没学上吗？”
　　孩子们都摇了摇头，阳光一照，活脱脱就是一排排拨浪鼓，可爱而灵动。
　　我看着她们稚气未脱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落忍，头脑一热竟然就许下了承诺：“你们在这里乖乖上一年学，我明年暑假还会再来的！”
　　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说到底还是个物质的人。
　　自从那个房地产商娶了我妈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讨好我妈，他在金钱方面倒真是从没亏过我这个跟她没有一个点血缘关系的孩子。我大一一年的学费，都是他替我交的。我没有拒绝他的这笔学费，因为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不要说这一笔，起码大学四年内，每一笔学费我都根本拒绝不了。
　　而我唯一有能力拒绝的，只有他每个月给我打的那些生活费了。
　　得益于这个越来越注重培养新生代知识青年人能力的大时代。我凭借着大学生的身份找到了好几份不错的兼职。俗话说，人活一张嘴，凑巧的是，我专业修炼的正好也是这张嘴。于是我带着嘴，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不怕累不怕苦的拼劲儿，每个月也勉强都能挣够我并不算高昂的生活费。
　　而这个暑假为了避开我妈，我连兼职都没再接就倔强地踏上了几百公里远的这片土地。
　　支教对于家境富裕的学生来说，也许是一项高尚的工作。可于我而言的现实就是：支教不但不给补助，生活费还得倒贴！
　　我不知道在我即将开始的新一学期里还能不能挤出时间再接至少两个兼职，来弥补我这两个暑假没有干兼职的损失。
　　可惜我还没有想清楚，就听到那些孩子拍手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小戚老师明年还会再来的！”
　　看着班级里那些欢欣的，鲜活的，稚嫩的脸庞因为蹦蹦跳跳而高高低低地重叠着，我突然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什么不行的？反正那房地产商一月不落地打钱，不花白不花，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花他的好了！
　　紧接着，晚上的时候，学校就特意为我们这些千里迢迢来支教的大学生们举办了欢送会。
　　学校条件有限，欢送会的地点被安排在了学校边上的一片开阔的土地上。自然而然地，欢送会就演变成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篝火晚会。
　　我们结束支教的时候，也就是同学们开始放暑假的时候。上下学的山路本就不好走，同学们离家又都不算近。但此时此刻，他们却都愿意为了这最后的分别时刻而留下。
　　那越燃越亮的火光将同学们的一张张稚嫩的脸照得红扑扑的，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将我的心融化成了一汪盈盈春水。
　　为什么自古以来的离别总与伤感相连呢？大概因为千百年来，多愁善感这一浓郁的情怀早已深深融入中国人的骨血里，世世代代地流传。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世间更不存在永恒的陪伴。说穿了，任何终结情感的方式其实都不外乎生离和死别两种，可生而为人的我们却总难习惯。
　　是啊，为什么还会感伤呢？不是自认为已经无关痛痒了吗？
　　我站在他们中央，倔强地仰起头看着满天繁星，顺便让眼睛里那不争气的液体待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提议了一句：“悦姐，你给我们唱首歌吧！”
　　我突然从夜空上收回视线，看着他们笑着说：“好啊。”
　　那两年，正是张杰终于开始大放异彩的时候。没有电子设备伴奏，更没有麦克风扩音，于是那天，我就这样在那片耀眼的星辉下清唱起了那首《仰望星空》。
　　“我相信有一双手，
　　把我轻轻牵到你的跟前。
　　我相信有一根线，
　　将梦想与现实相连。
　　我相信有一种缘，
　　会把所有的偶然都实现。
　　我相信就是这一天，命运开始改变。
　　这一天我开始仰望星空发现，
　　星并不远，梦不远，
　　只要你踮起脚尖。
　　我从此不再彷徨也不再腼腆，
　　张开双臂，和你一起，
　　飞得更高，看得更远。
　　……”
　　吟唱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刻意在人群中寻找那双眼。可奇怪得是，我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自某一个方向打过来的目光。不用看我也知道，那目光一定是炽热的，是澄澈而晶亮的。
　　我在情感上并非木讷的人，相反，我倒是很乐于反思。比如此刻，我便开始自我怀疑了，我开始怀疑自己对沈自安是不是产生了男女之情。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喜欢过谁。
　　我曾经以为我喜欢和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孙启明。记得初中有一回，我还因为这个厚着脸皮去问了爸爸。那时候爸爸还没生病，妈妈也还没背叛我们，又或许已经背叛了，但至少我们以为她没背叛。
　　我眨巴着眼睛问爸爸：“平心而论，你觉得你闺女我怎么样？”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圈：“我自己生的闺女当然哪儿都好了！凭哪儿论都好！”
　　“那你觉得孙启明怎么样？”
　　我爸随意道：“小伙子也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