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嫁给爱情》九拾期

12、王后妈妈

　　土壤向下滑得更厉害了，我的手面上传来阵阵疼痛，我知道那是他在想方设法挣脱开我的手。
　　就在我精疲力竭，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松，他终究是挣脱开了我的手。
　　我大叫：“沈自安！”
　　然而只一个错神间，他竟然一个翻身就爬了上来。他突然间扑向我，抱着我一个翻滚，我耳边又响起一片“哗啦啦”的声响。直到他松开了紧搂我的手臂，我才发现，刚才我们挣扎过的地方此时竟然已经完全下陷，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若不是沈自安在刚才那一瞬间抱着我一滚，恐怕现在山崖下的还有我和他。
　　我俩并排躺在湿凉的土地上，谁也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笑出声来。他也跟着我笑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和他对视了。纵使周遭已然又漆黑一片了，我却还是在他笑得眯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活着真好！
　　他扶着我一瘸一拐地下了山后，突然背对着我蹲下了身。
　　“上来，我背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又道：“上来。”
　　我爬上了他背的那一刹那，眼眶突然湿润了。除了爸爸，从小到大都没有谁再背过我。沈自安的背远不及爸爸的那样宽厚，隔着层雨衣，也并不如何温暖。可我还是感动得要了命，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自爸爸走后，第一个再背起我的人。
　　他背着我走了许久，步子也原来越来越缓慢，最后我们在一片森林里迷了路。
　　“我们恐怕要在这里过一夜了。”
　　我靠坐在一棵树上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你了。”我笑着又说：“这也算是种体验，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野外住过呢！”
　　“你倒是乐观。”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又笑道：“那你肯定也没住过人工帐篷。把雨衣脱下来，我给你搭一个！”
　　我看着沈自安把那雨衣从中间劈开，又找来三根树杈，上下一穿，又把雨衣多余的部分窝进来垫在草上。很快，一个小小的帐篷就搭好了。
　　原本我已经筋疲力尽，恨不得立刻倒在那帐篷中睡去。但当他找来树枝，烤上火的时候，我像是突然就被这火光点燃了精神。
　　我对他说道：“你也进来吧，外面冷。”
　　“我不冷，你睡吧。”
　　“我睡不着，你就当陪我说说话还不行吗？”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终于坐进来。那帐篷一面靠着树，我们俩等于只是隔了一层雨衣的布面靠坐在了树上。
　　我抱着膝，率先开了话头：“你猜猜我为什么来支教？”
　　“因为喜欢？”
　　我笑着摇摇头：“因为我不想见到我妈妈。”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我的下文。
　　于是我便对这个刚陪我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的男孩诉说了我一直不愿想起的往事，似乎又为这份野外露宿的经历又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曾是被父母宠上天的“小公主”。我足足当了十六年的幸福公主，每天都生活在这个梦幻小城堡里。直到有一天，我的城堡塌了，因为国王爸爸病了，病得很严重，病得卧床不起，病得胡子拉碴。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把王后妈妈同《哈姆雷特》里的乔特鲁德联系在一起。他们俩是自由恋爱，即便婚后两人亦十分恩爱，很少吵架。
　　据说国王爸爸读大学的时候，妈妈还是姨姥姥刚带进城的乡下姑娘，姨姥姥帮妈妈成了售票员。乡下姑娘和穷学生在公车相遇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着，于是穷学生就变成了我的国王爸爸，乡下姑娘就成了王后妈妈。
　　后来国王爸爸一病不起，连带着我这位公主也着了急，只因国库空虚，并不富裕。就在我咬着牙连最后一张压岁钱也扔进了医院的时候，却在医院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王后妈妈和后来的那位篡了位的房地产商站在一起。
　　我看到那房地产商把手亲昵地搭在王后妈妈的肩头，还轻轻拍了拍，然后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给王后妈妈。
　　王后妈妈冲房地产商笑了笑，笑得很温柔，笑得很熟悉。那时候我甚至还幼稚地想过，也许这一回的经济妥协是王后妈妈的权宜之计呢？
　　可是很快，我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在国王爸爸去了天堂的半年后，她就和房地产商喜结连理了。大概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意识到王后妈妈变成乔特鲁德的事实。
　　记得那时候启明还专门跑过来教训过我，说我很自私，还说王后妈妈不是乔特鲁德，因为她没有害死国王爸爸。至于改嫁，王后妈妈是遗孀，当然婚姻自由。
　　为了这个，我还真的当面去问了这位不确定是不是乔特鲁德的妈妈。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是在我爸爸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在乡下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你们谈过吗？”
　　“谈过，他先跑来了城里，就没成。”
　　我屏住呼吸，再问：“那你后来让姨姥姥带进城，是不是为了找他？”
　　她没说话。
　　“你结婚以后，和他还有没有过来往？”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它直接关系到王后妈妈究竟是不是乔特鲁德。
　　她的眼神开始明显地闪躲：“悦悦……”
　　“你就直接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我盯着她们家墙上的挂钟，看着那上面的分针足足转了半圈才听到了她的回答。
　　“有。”
　　我至今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语气问出那最后一个问题的：“爸爸是病死的吗？”
　　她突然就激动起来，声音起码提高了一个八度，她像是不可置信地冲着我叫喊：“我是对不起你爸爸，可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
　　她突然自嘲地笑出了声，继续道：“我说了你可能都不相信。你叔叔他这么多年一直是单身，就算得知我嫁给你爸爸以后，也根本从来没有动过让我离婚的念头。你爸爸在医院躺了一年，几乎三分之二的钱都是他出的。我之所以嫁给你爸爸，是当年以为他死了，我是伤了心才……”
　　我叫嚷地打断她：“那你也不能这么背叛他！爸爸有多爱你，这么多年连我都看在眼里！”
　　她哭了：“悦悦……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实在太爱他，我……我对不起你爸爸……”
　　那一刻，我总算相信了，王后妈妈虽然没有杀害国王爸爸，可她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乔特鲁德。
　　不，其实她本就是乔特鲁德，从来也不是什么王后妈妈！
　　讲完了故事，我问沈自安：“你是不是也像孙启明一样，觉得我不应该那样想她？”
　　他摇摇头：“我更同情你。”
　　“为什么？”
　　“你不觉得你像哈姆雷特吗？”
　　我瞪大了眼睛，十分惊奇：“你读过莎士比亚！”
　　“嗯。学校每年都会收到不少捐来的图书，我是无意中翻到的。”
　　他顿了顿又道：“你妈妈或许不是乔特鲁德，可她最终找到了幸福，而你却伤了心，没了爸爸，也找不回妈妈。要是靠想法偏激一点就能不伤心，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几秒。我在心里暗自惊叹，这孩子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内心！我突然仰起头，频繁地眨了眨眼，总算将那液体逼回了眼眶。
　　我听见他又问：“那刚才说的什么启明星？是谁？”
　　我破涕为笑道：“孙启明，我家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这个人啊，厚脸皮得很。和你不一样，他从小最不爱学习，可高中硬是挑灯夜战地熬了三年。明明是牟足了劲才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的，非得说是自己有慧根，天资聪颖。”
　　我没想到沈自安突然会问这么一句：“他为什么拼了命也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