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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家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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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微微平息心情后,楚延陵挑起一贯的笑,委婉地说:“宁越师兄是不是深居简出,不了解赤阳界。其实,师兄可以去乐游峰,必不会令师兄失望的。”
“我为什么要去乐游峰?”宁越讶异地抬起眼。
“……”
这个人是迟钝还是天真,为什么所有事都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不能心知肚明意会吗?
“乐游峰一门修炼的都是合欢术,师兄想发泄的话,他们随时都有时间。以师兄的不俗功力,必大受欢迎。”
“我,只想和你。”
所以说,自己跟乐游峰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如果换做别人,总说这种轻薄的话,楚延陵就要下逐客令了,可偏偏是宁越,看上去既认真,且天真,且不谙世事,直白地说出了最让楚延陵难堪的事。
宁越雪上加霜:“是不是还要别的条件,你直接说,我会做到的。我、想必不会比那些师兄弟差。”
楚延陵:“……”
手掌撑住半边脸,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
许久,楚延陵深吸一口气:“至少,今天,今天不行。”因为,明天要跟乔柯见面,他希望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像雨水洗过的木芙蓉花一样。如果沾染了别人的气息,楚延陵会一直不自在的。
宁越沉默了一下:“明天可以吗?”
楚延陵:“明天再说吧。”
明天,楚延陵既厌恶又期待。厌恶的是自己做徒劳的事,期待的是,明知徒劳却仍止不住想见一面。
宁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地说:“那我明天再来,你不要……”
楚延陵又没有听清:“我不要什么?”
宁越认真地说:“不要接别人。”
楚延陵:“……”
接别人?接|客吗?何其悲凉!到底在别人眼里,自己是有多么不堪啊?楚延陵说不出话,他别开脸,怔怔地看着一院子奇形怪状的山石,荒凉如他此时的心境。「师兄,山果来了」,清脆的童音响起,果子欢快地扔过来。楚延陵一动不动,眼看要砸中。宁越随手一拦,抓住,放在石桌上:「就此告辞,明天见。」
二月初十,天气奇冷。
楚延陵挑了一件绿而微白的长裳,白是心情,绿是想改变这种心情。出了赤阳界,远远地就看见熟悉的宝蓝色身影在等待着。
“延陵,你出来得好早。”
“你不是更早吗。”
楚延陵深知,乔柯的迫不及待,不是想见自己,而是救醒端木初六的心太切,煎熬如此,一刻等不了,所以信步走在这里来接自己——情知这一点的楚延陵,心里无比空虚,什么时候他会是为等自己而等呢?
“昨天初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呢。”乔柯抑制不住的欢喜,“我以为是幻觉,握了一下,发现有一点点力气。我亲了他一下,他好像还脸红了,哈,所以他是有意识了。”
原来是太高兴等不及要告诉自己这个消息呢。
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说不定是风动;只是有一点点红,说不定是回光返照。然而乔柯却那么高兴,滔滔不绝地说着恋人的事,整个人都焕发出光芒。虽然恋人只是静静地躺在白玉棺里,可他依然视为珍宝、视为活着一般的甜蜜爱恋着。
楚延陵忽然又生出那个恶念:假如在「移星」时动一点手脚,端木初六就会立刻死去,神不知鬼不觉。乔柯也只能认作是宿命,认作这一切是回光返照。
楚延陵握住端木初六的手,没有运力。
虽然恶念时而冒出,可一旦要下手,他却没办法狠心。毕竟,楚延陵年长几岁,也算是看着端木初六长大的。端木初六虽然任性,虽然孩子气,虽然夺走了乔柯的爱恋,可毕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他死,也该是宿命决定,而不该是自己出手。
“你、怎么了?”乔柯吞吞吐吐地问。
“什么?”
“今天你有点奇怪,是不是探出初六哪里不对劲吗?你不妨直说,我能承受得住。”
“……没有。”
这是身为恋人的警觉吗,自己无非动了一下邪念。楚延陵苦笑,运起元力,源源地导入端木初六的经脉里,让那个苍白的人再度浮现出红晕。随着元力的流失,楚延陵的胸口又变得空荡荡的。
其实,他有无数机会杀死情敌。
虽然抱着杀死的恶念,却又一次运尽了全身元力,一分也不剩。楚延陵不知道自己是傻,还是自虐。就算是自虐吧,自己跟端木初六,两个人中总得死一个,这事才能结束。楚延陵自暴自弃地想,慢慢地垂下双手。
元力输送完毕,乔柯一如既往留恋地抚摸恋人的长发,温柔得让楚延陵心酸。
匆匆告辞的他勉强撑到赤阳界门口。
门童娴熟地开启山门,想送他进去。楚延陵摇摇头,虚弱地说「再等一下」,他甚至没有元力突破那一道隔绝赤阳界与外界的微不足道的屏障。另一个小门童见他实在虚弱,想为他输元力。
楚延陵无力地说「离远一点,我会吸元力」,小门童吓得立刻蹦远了,胆怯又同情地远远看着他。
他慢慢滑落,坐在华表下,全身虚脱地仿佛只剩下一个皮囊。冷冷的风,将衣裳频频吹开,明知狼狈,他也没有力气裹紧。他想,为什么这两次会这么累,果然,身体已到了极限吧。元力这种东西,若攫取时太容易,挥霍一空时的损耗就尤其大,毕竟不是实打实修炼出来的——他积累二十几年的底子,在每月两次的消耗中不知还剩多少。
没有元力,就是一个废物了吧?
楚延陵自嘲地笑笑。
恍恍惚惚中,一个人靠近他,「你怎么了」,声音温柔缥缈,像从遥远的春天而来。身体,像柳絮一样轻轻地飘起,奇妙的轻松的感觉。果然,自己先端木初六而死。怎么能死呢,自己这么拼命,初衷是自私的,只是为了能得到心上人的期待,并不是为了救谁啊。
唇上一软,有温暖的气息进入。
封印了楚延陵的意识,解脱一般他昏了过去,沉入初春万物萌生的梦里。
再醒来,是陌生的地方。
干净的房间,窗明,几净,案子上放了一枝含苞的猩红腊梅。楚延陵推开门,一股寒风席卷而来,带着扑面而来的飞雪。虽然天色已晚,楚延陵一眼就看出这里是血炎群山里最高的山峰——白羽峰,地势高峻,常年飘雪,如白色羽翼。
“醒了?”宁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过来。
“呼呼好冷啊。”
楚延陵双手放在嘴边,呼呼地呵气。屋子里暖融融的,谁能想到,外边冷风如刀。飞雪落在发上、单薄的衣裳上,他立刻怀念起那件钟爱的彤红裘衣。正想着,身体一暖,肩膀上多了一件柔软的白色裘衣。
“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呆太久。”
“嗯,不看了。”
楚延陵很干脆地回屋,坐在桌子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鲜汤入喉下肚,全身经脉都舒展开来,暖暖的。刚醒时就觉得元力充沛了许多,想来是宁越帮忙治愈的。楚延陵想道谢,一抬眼,就对上那清亮的眸子。宁越立刻不安,眼睛飞快挪开,反应像小鹿一样生涩。
楚延陵啼笑皆非,心想也太腼腆了吧。
“你的元力为什么变得这么弱,是被谁伤了吗?”宁越先开口。
“没有,我修的是邪术。”
“别骗人了,什么邪术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宁越认真地说,“你无需畏惧,不管对方是谁,我替你报仇。”
“不必了。”
楚延陵莞尔,喝完汤,又吃了些美味的糕点。在这暖如春意的屋子里,他都不想走了,可不走也不像话,总不能因为别人救了自己就干脆厚脸皮地赖上了吧。
“幸好你路过,要不我一人在那里就太难看了。”楚延陵没话找话。
“我就是在门口等你。”宁越认真地说。
原来,宁越一大早就去找楚延陵,没见着。问过天竹峰的师兄弟,得知可能出去了,就干脆在赤阳界的大门口等着,果然见到虚弱的楚延陵。宁越如此直接,楚延陵也不能明知故问他「为什么等我」,还能为什么,自然是那件事。
真让人高兴不起来。
对自己有期待的人都怀着目的。
比较起来,自己真凄惨。端木初六那么幸运,得到乔柯不求回报的情衷,自始至终,纯如白莲花。而自己,在泥沼般的赤阳界越陷越深,最终连自己都鄙弃。
反正都要攫取元力,对方是谁有什么关系,反正,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楚延陵默默地脱下了裘衣。
宁越咬了咬嘴唇:“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吧?”
楚延陵自嘲地笑了笑:“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快的恢复方法。”
宁越张了张口,没说什么,转身展开锦缎被子,将两个绣花枕头齐齐摆好,最后将雪丝账子放下来,动作认真,一丝不苟,仿佛预想了许多遍。一旁的楚延陵心跳骤然加快,有逃离的冲动。
“你进来吧。”宁越恭敬地邀请。
“呃。”
宛如「请君入瓮」的酷刑,楚延陵硬着头皮上了床,侧着躺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