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涂中

19、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睁开眼，落入逐渐清晰的视野中的是浅蓝色的纱帐，温温柔柔的水色轻纱随风飘动着，起伏的蓝色波折给人一种身置江河的错觉，看得久了，甚至会产生出些微的眼眩。
　　楚初墨将视线从帐顶移开，同时挣扎着支起身——的确只能说是“挣扎”，不知何故他的身体似乎并不是很听从意志的调遣，关节处更是一动就能感觉到无比的僵硬麻木，似乎可以听到骨头的喀嚓声。
　　一只手适时地伸出帮了他一把，楚初墨却是悚然一惊，几乎是本能的挥开了那只形状优美肤色白皙温度偏低的手。
　　“呵，二哥，不要这么警戒，我不过是好心扶你一下。毕竟你身上的毒刚解，现在正是最没有行动力的时候……”
　　低低的笑声里，已经很熟悉的清澈音色在他耳边响起，淡淡的语气倒也听不出什么恶意嘲讽。
　　看向坐在床边的紫衣青年，楚初墨有些茫然的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了神情，本是微抿的唇瓣也微微扯开几分习惯的弧度：
　　“在下不知这旧毒还能根除，倒真是多谢侯爷费心了。”
　　“没什么，本是我当年种下的因，自该我来解，不过二哥你能熬到今日也很了不起了——在我的记忆里，中「缠绵」者除非有术士的丹药压制，还没有什么都不靠就能压抑其毒性的人出现过呢。”
　　“那是楚某运气不错，身边恰好有来自海外的人知道如何抗衡这种毒药，不过也不能完全剔除，所以不定期的会发作一两次……对了，我很想知道什么叫‘最没有行动力的时候’？为何解了毒在下反倒会全身无力、运气不顺？”
　　望君惜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略冰的手指让此刻体温偏高的黑眸男子轻轻往后靠了靠，半眯着眼，楚初墨信口解释了一句，又没什么情绪地追问自己身体的反常现象，却看不出有多么关心答案的表情淡漠。
　　收回手，银蓝色的眸子平稳无波的忽略了楚初墨刚才被自己碰触时一瞬的僵硬，仍是正装打扮的青年倾身拿起案几上泪珠状的水兰色晶石。
　　楚初墨看着递到眼前的泪形晶石，迟疑良久，还是伸手接了，触手处顿觉一抹淡淡的温凉，尔后又逐渐沿着筋脉行至全身，有种通透暖心的清澈。低头细细打量着，半个手掌的大小，线条圆润，看不出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浅淡的蓝色流转着氤氲的水气，让本该透明的晶石多出看不真切的神秘色彩……
　　“你身上的「缠绵」经久受到内力的强行压制，如今虽已彻底清除，但后患总有些，比如说血气不顺、容易困乏疲惫等等。不过只要之后的一个月内安心休养，避免强行运功，自然能完全恢复，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个，是什么？”
　　床上的男子似听非听的垂着眸，再抬起掩在黑睫下的锋利双眼，却是不相干的问题，听得近在咫尺的英秀青年少有的愣了一愣，随即挑眉露出一个隽丽的笑容，吐出两个字：
　　“月符。”
　　月……符？
　　在心底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楚初墨试图从记忆中寻到哪怕一丝半缕的信息，然而除了若有若无的熟悉怀念，他也找不出任何能与之相关的东西。思来想去，最后他对上那双看不出明显情绪的美丽眸子，语气犹疑地问道：
　　“是要……给我么？”
　　“不是给你，是暂时放你那。月符是上古圣物之一，带着对你的复原有好处，而且可以减轻「缠绵」对身体的负担……二哥，你可看好点，这是尘哥哥的护身之物，若有个闪失，到时……”
　　停口，望君惜警告似的瞥了对方一眼，未尽的话语归于沉默，却是双方俱明的无言狠话。
　　“楚某明白，还请侯爷向叶大人代为转达楚某的谢意。”
　　楚初墨先前的迷惑神情尽数散去，没什么表情的敛眸看向窗外晴朗郎的无云碧空，沉静的声音有礼而疏离，隐约流露出逐客的意思。
　　望君惜也不多言，再仔细看了那张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且眉宇间也的确透出些许疲累的面孔一眼，高挑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简朴大方的房间。也因了这个毫无留恋的背影，他自然没能听到那句低徊在楚初墨唇边的自嘲：
　　“既然这么宝贝，又何必拿来给我……”
　　苦涩不已的话语随着主人同样苦涩的笑意在周围的空气里稍加停留周旋，便不留痕迹地消散在带着干草气味的熏风中，初夏的日光透过窗棂印在平静空白的容颜上，沉淡黑瞳气馁地合上以抵挡热烈明刺的光线。

　　“楚大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阁主一直不肯说你的下落，担心死我了……”
　　清脆的声音十分年轻，中间又夹杂着点点再自然不过的娇憨，光听声音似乎是个十几来岁的姑娘。看其五官，原是高鼻深眼的异族样貌，就连服饰打扮，也是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奇特，但由于女子毫不做作的形态举止，却不会让人心生反感隔阂，反觉得很是可爱明媚。
　　再看站在其对面的青年男子，锦衣玉带，也是一表人才的英挺俊朗，严刻的唇线此刻一扫最初的不近人情而微微弯出一个角度，使其身上少了些许峻刻多了几分温和。
　　两人往那一站，端的是一对郎才女貌神仙似的人物，仿佛连周遭风景也因这两人的存在而凭添了不少绚丽色彩。
　　见到不该出现的人的惊讶只是一瞬，楚初墨眼神一晃间已恢复了平常神态，表情亦换上了在熟人前的轻松温和。注意到现在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喧闹街道，他示意女子换个地方说话：
　　“西帘，我正要去江心楼，一起去吧。到了那再慢慢说话也不迟。”

　　江心楼是都内最为著名的休闲之所，包括酒楼茶肆、勾栏教坊等一众供人吟风赏月、寻欢作乐之处。之所以叫做江心楼，盖因其主楼确实立在滔滔东逝的江水中间，虽然总给人一种会随水漂流而去的不踏实，但自建楼之日至今，这座风格独异的轻巧小楼仍然稳稳立在江中。
　　江心楼并非谁都可以上去——虽然其所属的陆上各楼坊每日客源不断，但惟有主楼只有那些能凭借自身之力的人才能越过天然障碍攀临而上。当然，位高权重者若有人相帮也能上去。
　　楚初墨和西帘进得江心楼时，楼里几乎已经没有空座。两人在角落一张横桌相对坐下，待得茶水上来，才开始谈起话。
　　西帘是玲珑阁阁主多玲珑的表妹，亦是阁中负责搜集整理各种讯息的分支「双翼」之首，按理说她通常是不会离开玲珑阁总部，今日会在此相遇多半是因为什么特殊任务而不得不亲自出马。
　　简单明了的将自己这两个月的行踪说了一下，楚初墨微笑着看向对面并不显惊讶的女子：
　　“所以，似乎我暂时还无法离开国都……西帘，你们大家之前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吧？”
　　“……表哥那边我不清楚，当初我救你时虽然多少猜得出一些，不过还是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是那个「朱雀太子」啊！”
　　西帘好一阵子才接下话，表情却是无比的苦涩——她将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青年救上船时，看其衣着也知其必非常人，加之那时沸沸扬扬的夺嫡事件，多少也估摸得出这是宫中之人……只是没料到竟然就是那个行踪不明的太子殿下！但，即使当时自己知道这人的身份，想必也依旧会做同样的事吧？所以当表哥说对方是玲珑阁暗门的杀手时自己才毫不怀疑的接受……
　　仍然是同离开时一样的微笑，但眼前的男子身上确实是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陌生气息，这个人，是否还是被自己救上来的那个「楚初墨」？
　　“怎么了，西帘，虽然是很不可思议，但也不要发呆嘛……”
　　温和中带着些微调侃笑意的声音拉回了兀自出神的女子的纷乱思绪，一抬眼，就撞上了对面那双深不见底的乌漆黑瞳，橘色的夕晖从窗格间透过，细细碎碎地落在上面，看上去似乎散发着零落的金泽，更觉那双眼中的神情看不真切。
　　“对了，难得你出来，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带你四处走走，好歹国都也是最繁华的都城，值得逛逛的地方还是挺多的……”
　　开朗的声音，不过听在西帘耳里却觉得有些合不上调的不搭，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摇头拒绝对方的邀请：
　　“不了，这次可能没时间在这里多停留，等下次再请……楚大哥来尽尽地主之宜吧。”
　　“是么……也好，反正我自己对这里也还不是很熟。事情若棘手的话，就传话给这家江心楼的老板，我会尽量帮忙的。”
　　“恩，若需要楚大哥帮忙的话，小妹可不会客气。”
　　相视一笑，两人俱避开了去深究那隐藏在熟悉表情下的内里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