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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3【3.0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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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在森林里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两个人的效率到底比一个人要高,顶着满天的繁星,伊戈尔和桐人到达了霍伦卡村庄,得到了NPC的热情接待。毕竟是和起始之城镇同定位的村子,这里不但物价便宜,NPC的态度也好的可以。伊戈尔顶着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楚楚可怜地一皱眉,就有大批尖叫着“我可以”的姑娘们争抢着邀请他和友人去自己家里歇息,别说住宿费了,晚餐和第二天的早餐都是免费提供的。桐人看得目瞪口呆,默默闭上了建议露宿省钱先买备用武器和回复药的嘴。
伊戈尔自从车祸后,饭量就少的惊人,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什么都不想吃。只有伊万的炖菜和小馅饼能让他主动张口吃饭,其他时候都得达莉娅拿着勺子一边哄一边喂,他才不耐烦地吃一两口。现在想起这事伊戈尔有点羞愧,又不是小孩子了……
今天登录游戏前他只吃了小半碗抓饭,还是达丽莎连哄带骗着喂进去的。这会已经过了饭点,他早已经习惯饿着的感觉,桐人却有点难受了。这个小村子只有面包和腥味十足的羊奶饮料。两人一人捧着一个干巴巴的面包,不约而同的想起“逆袭的奶牛”任务奖励的奶油,二者搭配,是游戏里难得的珍馐,可惜那任务要花很多时间,现在也只能闭着眼睛梗着脖子咽了下去,至于羊奶,直接被宣判死刑。
约莫两个小时后,伊戈尔从梦中惊醒,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情绪逐渐紊乱。
明明已经选择再相信一次了,他这样告诉自己,脑袋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尖锐地反驳着:“开什么玩笑,连父亲都不再需要你了,何况是一个游戏里认识的小孩?”
“他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他知道你曾经做过什么吗?”
“他知道你无数次在梦中幻想怎样撕扯人类的皮肉,翻搅他们的脑髓吗?”
伊戈尔捂住脸,指尖用力到发白。
他不知道,我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他想着。
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伊戈尔应门,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起身去开门。走廊黑乎乎的,逆着窗外的皎洁月光,桐人出现在眼前。
桐人只是想找人说话。他试探性地敲门,没想到伊戈尔也没睡着,被他应门后明显慌了,伊戈尔解除武装后连发绳都会消失,雪白的长发流水般倾斜而下,朦胧的月光下似乎在散发着银光,让他看起来圣洁得想让人高喊哈利路亚。
本来就慌的桐人呆住,面部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嗨,伊戈尔……你还没睡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伊戈尔看着好笑,没忍住,伸手戳了一下桐人的脸颊。“你不是也没睡吗?是认床吗?”
好似一枚雪花落在颊边,冰冰凉凉,转瞬即逝,桐人忍不住在嘴里用舌头顶了顶被碰到的地方,含糊地说:“倒也不是……”
“进来说吧。”
桐人进了门,环视一圈,发现伊戈尔的房间比他的好一些,毕竟他是买一赠一被附带的那一个。但也没好到哪去,床铺壁灯他也有,伊戈尔不过是多了一张茶几与一把椅子而已。免费住在村民家里已经占了便宜,桐人没有怨言。
把桌子椅子拉近床铺,让桐人坐在椅子上,伊戈尔出去了一会,再上来时桐人束手束脚地坐在椅子上,惊讶地看到伊戈尔手中多出的茶壶和杯子。
“不安的时候就要喝点热的。”伊戈尔将热茶倒入杯中,蒸汽徐徐盘旋而上。
“你这样欺骗人家NPC感情真的没问题吗?”说好只有羊奶的呢?茶叶都被骗出来了。
伊戈尔无辜地说:“这可是正经交易,我需要休息的地方、食物和除了羊奶以外的热饮并支付给他们足够的珂尔。是他们自己不要的。”
他说的很有道理,桐人无法反驳。他捧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嘬了一口,立刻感觉从嘴唇到胃部都升起了让人安心的暖意。
茶水慢慢下了半杯,桐人舒服地吐出一口热气。“日本人果然还是要喝茶啊……”
“有这习惯?”伊戈尔好奇。
“虽然是从中国传过来的,但渐渐已经成了日本人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了。待客啊,饭后啊,都会来一点。”
“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似的。”
“你才是老头子!”桐人怒,他看着伊戈尔杯中基本没动的茶水,问:“伊戈尔是一直生活在国外吗?但是日语很好呢。”
“四岁的时候回过一次日本……”送母亲的骨灰回到故乡。“那之后基本都是在国外。因为小时候父亲很忙,照顾我的都是母亲,所以率先学会的是日语。怎么,你半夜敲我门就是想问这个?”
“也不是,就是……呃,睡不着聊聊。”桐人故作镇定,率先甩锅:“你不也没睡着吗?”
伊戈尔心里好笑,表面如常:“做了个不好的梦。”
桐人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他想起几个小时前伊戈尔梨花带雨的模样,觉得自己形象不断变得高大起来。
他挺直了脊背,慈祥地安慰着伊戈尔:“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是啊,不是一般的多。”瞅着桐人微小的表情变化,伊戈尔更想笑了。他憋着笑,非常真挚地看着桐人,同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怎么说呢……多希望今天的事情也是一场梦,睁开眼睛直接回到现实该多好。倒是桐人,真淡定啊,我作为年长者有些失格了。”
被那双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如此注视着,桐人心虚地直冒汗。他单手握拳扶在嘴边咳了两声,眼睛盯着壁灯看个不停,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过、过奖了,其实也、也没有那么夸张……”
伊戈尔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葱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茶杯里竖起来的茶叶梗,桐人感觉自己也像那茶叶梗一样被戳倒,只能躺平翻出了肚皮:“啊——好吧好吧,其实睡不着的是我!我前面还给你当人生导师呢,我才是需要被导师的那个才对。”
“来来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伊戈尔快乐地宣布:“现在该我开导你了。”
桐人铁齿铜牙:“咱俩都不是一个水平好吗?我只是心里很难受,你可是命都不想要了啊!”
“行行行,你比我坚强得多。”伊戈尔举起茶壶,桐人把茶杯递了过去,看茶水重新注满杯子。
茶水的温度顺着指尖流到全身,驱散了某种一直堵塞着他喉咙的粘稠而冰冷的气息。
“半斤八两吧,咱们俩……”
黑夜容易让人变得多愁善感,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伊戈尔只是平淡地点点头,看似在赞同桐人的话,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其实无比平静。
这种见不到父母兄弟的孤独、看不清未来道路的彷徨、死亡随时降临的不安……是他早就习惯了的事情。
他唯一恐惧的是无声无息地失去存在的价值,这份惶恐比死亡更甚。
但他终究是不正常的那一个。恐惧死亡是生物的本能,人类更甚。
……
“那么,你是怎样的八两呢?”
桐人的睫毛颤了颤,他盯着茶杯,偷偷抬起眼皮打量伊戈尔的神色,就看他靠在床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子上的褶皱,垂着眼睛默不作声,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视线猝不及防在空中相交,桐人落入那一汪沉静的赤红中,不由自主地放弃了挣扎。
伊戈尔对他微笑了一下,连带着那片赤红都犯起层层涟漪。莫名的,桐人从这个笑容中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哪怕他表达的可能不是“别多想”或“要振作”,但他就是有一种感觉——哪怕他们不是同类,这个人也一定能够理解他。
为了组织合适的语言,隔了好久桐人才开口:“其实,我在从起始之城镇出来之前,认识了一个第一次接触NERvGear游戏的玩家,他叫克莱因。我本来想带着他一起过来的,以我的能力和封测经验,带一个人过来不是问题,但是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
伊戈尔安静地听着。
“他说,他还有现实中一起通宵排队买这款游戏的朋友在广场上,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把他朋友们一起带走。但带一个人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所以……”桐人说不下去了,手中的茶杯被捏的咔咔作响。
伊戈尔奇怪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他这副模样:“你是在自责吗?因为没有将那个男人和他的同伴一起带走?别搞笑了,你才1级,自保都困难还带新人?而且你们只是刚认识的朋友,选择帮助那个男人已经是你好心,拖家带口是他没有逼数。桐人你搞清楚,就算在正常的游戏里,帮助也不是义务。”
桐人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克莱因是个很好的人,你误会了。虽然他确实希望我能把他和朋友们一起带走,但他也看出我的难处,并没有坚持……”
他感激地对伊戈尔笑了笑,感觉从铺天盖地的自责感里解脱了一些。
“你说的没错,我是在自责。伊戈尔,我很后悔,我觉得很痛苦。”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双手抹了一把脸。“如果我在带着克莱因他们来这里的路上,出现了牺牲者……然后他在现实中也因此和茅场晶彦所说的一样,被烧焦大脑死去的话……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我根本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我做不到!”桐人又不由得产生强烈的自我厌恶感。“但克莱因他选择和同伴在一起,选择守护他们……这样一对比,我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胆小鬼,是懦夫,是……”那种冰冷的感觉又缠绕上了他的身体,桐人发不出声音了——因为脸被捏住了。
“呜呜呜——”
伊戈尔将大拇指和剩下四指分开,分别按住了他左右两边的脸蛋。用力一收,桐人接下来所有的自我评判全部变成了意义不明的音节。
桐人怀疑伊戈尔是在报复他在森林里挤他的那一下。
伊戈尔看着桐人那张被他捏的高高撅起的嘴唇,恨铁不成钢:“这样你就不用继续说一些让我生气的话了。我都说了,帮助不是义务,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他无法理解桐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要他也有桐人这种思想觉悟,现在可能都要羞愧到切腹谢罪了——因为如果问他面对那种情况会怎么做,答案只有“关我屁事”。
他自己是利己主义者,可桐人不是。伊戈尔不得不告诉自己,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桐人不但是正常人,还拥有比常人更敏感的内心。
是的,敏感。伊戈尔用这个词概括桐人。
封闭测试时期暂且不论,谁在网上交朋友的时候不会披一层马甲呢?就连伊戈尔也一样。不过他穿马甲比起伪装或自我保护,更像是自我欺骗。他在现实失意,家中地位不尴不尬,所以从一年前靠游戏发泄负面情绪开始,不管在群聊、论坛还是头一次接触NERvGear游戏——也就是参加SAO封闭测试时,他都刻意扮演着一个天真无邪的有钱人家小少爷。
但现在,SAO用强制恢复现实模样的道具和将所有人的意识囚禁的骚操作,让最原始的恐惧撕开了所有的伪装。
桐人失去了那张特意捏的非常坚毅的勇者般的面孔,就像是刺猬被四脚朝天地翻了过来,不得已露出了肚皮。
于是伊戈尔发现了真正的桐人其实就是个早熟又敏感的小屁孩。
敏感放大了周围的环境,也放大了自己,他拥有更强大的洞察力与觉察力,体验到的情绪也更加激烈,觉得周围一切都好像和他有关,尤其是一些负面的东西,进而不断否定自己,变得焦虑甚至抑郁。
但敏感并不是缺陷,也不代表脆弱,相反,敏感的人通常拥有柔软的内心和温柔的力量,也难怪伊戈尔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将他当做救命稻草,试图再去相信一次。
搞清楚这一点后,伊戈尔看着桐人被他捏变形的小脸,心头产生了莫大的震动。
桐人不知道伊戈尔为什么要捏他,只能被他乖乖捏着。刚才的难过和愧疚产生的泪意将他鼻头熏红了,配上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迷茫地回看伊戈尔的模样实在有些可爱。
伊戈尔没忍住,又用力捏了捏手下的软肉。
“啵噗——”桐人抗议的话被捏漏了气。
伊戈尔笑了起来,松开了手。
桐人揉着脸,感觉被伊戈尔碰过的地方不断传来奇异的感觉。
伊戈尔又忍不住握住了桐人的手,桐人和翻肚皮的刺猬似的,手也像刺猬爪爪一样又小又软。
桐人蜷了一下手指,反手与伊戈尔手心相对。如果从手腕开始贴合的话,他的手指几乎短了伊戈尔一整个指节。
伊戈尔拥有着和高挑身材相符的宽大手掌,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他非常狡猾地遗传了白种人父亲的白皮肤,肤质却和东方人母亲相近,别说体毛了,桐人盯着他的手背看了半天,连毛孔都没找见一个。让人不禁质疑,这个人真的和他们一样是用数据构成的3D对象吗?
明明都是数据的构成物,桐人此时却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感受到了伊戈尔手心的温度,那一定是因为他的内心对伊戈尔产生了信任与依赖,所以电子讯号让他的大脑产生了温暖的错觉。
“伊戈尔……”他忍不住呼唤青年的名字。
“我在。桐人,你说过会一辈子在我身边,作为回礼,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说、说什么呢,你……”桐人被他说得满面通红,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从伊戈尔嘴里说出来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呢!只要是外国人都有那种天赋吗!把任何话都说成情话的天赋!
“——直到你哪天不再需要我了……”伊戈尔把后半句补完,桐人大惊失色:“我怎么会不需要你!你别多想啊!”声音都拔高了,桐人真的害怕伊戈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钻入牛角尖然后试图自杀。
伊戈尔听得飘飘然,笑眯眯地说:“既然如此,就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吧——那些让你难过的,痛苦的东西。”
“可是……”
“听着,桐人。你应该还是上国中的年纪,在这个游戏里绝对是可以被算作‘应该被保护的人群’。但你并没有龟缩在安全区理所当然地接受保护,不但勇往直前,还主动承担起他人的责任——当然这在我看来完全是没必要的。不过就算是这点,也让我很中意啊。你是我见过最勇敢坚强的人,绝对不是什么胆小鬼和懦夫。不仅如此,你还有着温柔的力量,不仅心地善良,待人接物也实心实意,和你相处真的很开心,果然和你组队是正确的选择。”
桐人被伊戈尔的糖衣炮弹哄得头晕眼花,哪还记得那些难过的事情,脸都涨成苹果色了。
“你、你到底是怎么若无其事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啊……欧洲人好可怕!”
“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伊戈尔笑容不变,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我今天吃个了面包”。“倒是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啊?”
“有啊有啊,我有在听!”桐人生怕他又不自知情话暴击,用力点头。
“那我说了什么?”
桐人茫然,哎?除了那几句告白似的话和彩虹屁他还说了什么来着……?
伊戈尔:“……”
桐人:“……哎嘿,啊痛。”
伊戈尔屈起食指弹了一下桐人的脑门。“我的存在感就那么弱吗?”他用手指在自己右侧额角上方几厘米的位置比划着,桐人转动眼珠朝他指的地方看,什么都没有。
他茫然:“什么……啊!”他的眼睛缓缓睁大了,瞳孔调整聚焦后,伊戈尔面容虚化,视野中自己Hp条下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属于伊戈尔的Hp条和最左侧Igor的名字立刻凸显出来,闪着光般炫耀存在感。
好不容易降下温度的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红润,他想起来了伊戈尔说的话,感觉手上还在源源不断传来的伊戈尔的温度,好像手心都要烧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桐人,我同样是封测经验者,年纪也比你大,你没有背负我生命责任的必要,而且我们是朋友,是队友,遇到什么都要一起面对。”
桐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只被浆果引出巢穴的小鹿,水润明亮的黑眼睛里透露期待又害怕的情绪。
“你会……一直在……”他有些紧张,手指不自觉地往伊戈尔手心里抠。
伊戈尔捏了捏小动物不安分的爪爪,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没错,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