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教|18bg]逆光》Antaresys

4、归乡

　　送走藤堂希，草壁花音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里。暖黄色的灯光照亮空荡荡的客厅，她把鞋甩到一边，换了家居服和拖鞋，休息了一会儿才到卫生间洗漱。

　　洗手台上放着的杯子还是一对，只是其中一个很久没有人用过了。热水放出不久，镜子上渐渐漫起一片雾气。草壁花音摘了发圈进去，又突然觉得累，干脆坐在防滑垫上。

　　水温没有调好，有些烫。但她也懒得再站起来，伸手拿过已经快空了的瓶子向手心里倒沐浴露。细密的泡沫在指间胀满，水流冲刷过后，露出皮肤上浅淡的疤痕。

　　大多都是刀伤，不严重。偶尔有一两处枪伤，是在帮派混战的时候打中了她没被防弹衣护住的地方。以前一起泡温泉时小仓茉莉也还替她惋惜，担心夏天穿短装不好看，她自己倒不怎么在意——反正平常都穿警服，而且和暴力团体对着干，到现在都还没死于非命已经很走运了。

　　最深的一道伤口在肩膀上，当时没有好好处理，留下的印子也弯曲丑陋，手指擦过的时候还感觉得出突|起的伤疤。草壁花音习惯性地停了一会儿，又挪到左臂上——两年前车祸中的伤早就痊愈了。

　　就像禾生镜一样，消失得一点痕迹都没有。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像一场梦——那天新宿作为第四执行区的提案终于通过，他们也各自抽了时间一起吃了顿饭算作庆祝。回程的路上撞上迎面驶来的货车，醒来已经在医院，只记得越来越近、几乎占据整个视野的刺目灯光。

　　所有人都说她幸运。驾驶侧完全被撞扁了，她只是被碎玻璃划伤了手臂，轻微脑震荡而已。可相处多年的男友却失踪了。

　　座位上浸满鲜血，检验后也确实属于禾生镜。监控拍到的车遮住了车牌，驾驶员戴着帽子和口罩，撞车之后他就下来毁掉了探头。最后也没能查到他们离开的踪迹，只在郊外找到了一辆空车。

　　来探望的藤堂希踟蹰许久才在她的逼迫下吐露他们的推测——那样的出血量，还有驾驶室的毁坏程度，禾生镜生还的几率几乎等于零，只是尸体被挪走了。

　　“他是西比尔系统主要的研究员，也一直作为代表发声。这些年来反对者的呼声不低，有越狱的潜在犯想要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那些潜在犯，或者利益被侵犯的人计划好的仇杀——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藤堂希却翻出那张照片，还说了那些意味不明的话……

　　并盛是第一个执行区，却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成功推行西比尔。但真要说起来，这也不怎么意外——有那个人在，并盛根本掀不起什么大乱子。不过镜的失踪，哥哥也牵扯其中了吗？

　　西比尔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草壁花音把头埋在臂弯里，水流哗哗作响，仿若她不小心触及那个秘密之时窗外的淅沥大雨。

　　幼小的婴儿撑着儿童伞站在雨中，她躲在门后，看到飞机头少年俯身接过他递来的黑色信封。

　　“继承式请务必一起参加。顺便，麻烦转达一句——打伤山本的家伙也一定会出现。袭击校内学生，可是相当严重的挑衅啊。”

　　黑底上的金纹泛起淡色的光，枪|杆托起的贝壳张开双翼，仿佛要飞出纸面。卷曲的花纹底下，是整齐印刷的细长字体。

　　「Vongola」。

　　她拿过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隔着塑料膜按打开搜索引擎，结果依然和几年前一样。除了能查到这个词是意大利语的蛤蜊，完全没有别的消息。正要锁屏，手指一顿，又输入另一个词。

　　这一次弹出不少条目，但大多数也是许多年前的了。她点开最新的一条，进入的是一个学校的论坛。帖子主题是个投票，还是少年少女的孩子们正评选学校的校花校草。几张还稚嫩的照片下面，有人提起了那个名字。

　　「完全不行嘛，我说，你们是没有经过十年前并盛的鼎盛时期吧？那个时候厉害的人才多呢。」

　　「说得好像那时候你也在一样，你才几岁啊！」

　　「我是还小啦，但我哥哥是那一届的。学校里的大合照看不出来什么的，这些照片才是珍藏……三年A班的狱寺学长和山本学长可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很帅吧？前两年一直默默无闻的沢田学长也突然有魅力起来了，还有新转来的古里学长，两个人气质迷之相似……女生也是，笹川学姐和库洛姆学姐简直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啊！」

　　「不过最神秘的还要属当时学校的霸主，一直在念三年级的风纪委员长了。全校根本没有人敢反抗他，光听到名字就闻风丧胆。从来看不到他去上课，但要是破坏风纪，他立刻就跟鬼一样出现，把人痛揍到妈都认不出来。当时我去医院探望我哥的时候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差点直接送太平间……」

　　「那么恐怖的吗！」

　　「何止！我也听说过，虽然长了张超级帅气好看的脸，但因为传闻太恐怖了导致根本没有女生敢爱慕他。夏日祭的时候风纪委还到处收保护费，连校长和镇长见到他都要鞠躬感谢。」

　　「感谢什么啊喂！这根本就是暴力团体吧？这么可怕的家伙还在并盛吗？」

　　「唔……哥哥说好多年没看到了，不过听说那时候的副委员长草壁先生建立了风纪财团，恐怕和他也脱不了关系……」

　　「财团还要拿风纪命名，到底是对这个有多大执念啊？！」

　　「谁知道呢……啊，说了半天我还没放他的照片——这可是我哥冒死在天柱大赛上拍的，怎么样！」

　　草壁花音顺手点开，载入进度的小圆环绕了几圈，屏幕上终于弹出一张图片。

　　人挤人的操场上竖着高高的柱子，黑发少年屈膝停在顶端，犹如捕猎前一瞬的猛兽般蓄势待发。旧式校服被风吹起，少年嘴角微挑，似乎相当期待游戏的开始。

　　即便照片里没有拍到他的对手，也绝不会有人怀疑这场比赛的胜负。

　　照片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是拍摄者写下的备注。

　　「摄于第X届天柱大赛，主将风纪委员长

　　——云雀恭弥。」

　　##

　　三天后。

　　“大姐。”

　　刚从从牢里放出来重见天日，还没高兴上一分钟，渡边就听到了噩耗。

　　“虽然我对美月说我是去出差，但我没有真的要出差的意思。”

　　“正好让你明白什么叫世事无常。”

　　“不是，你不才跟我说平常没什么事可以呆家里照顾美月吗？我出差了谁照顾她啊？”

　　“我已经把她转去疗养院了，也请了护工。比起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们应该要负责多了。”

　　渡边承一换上一个大大的、恭敬的笑脸：“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草壁花音也回以亲切的笑容：“不用谢，预支的是你未来三年的工资，虽然我帮你垫了一点，但利息按银行贷率算。”

　　“我|靠草壁花音，你是不是人啊？！”

　　突然负债的不良青年奋起抗议，草壁花音刚才还只是弯起的双眼眯成两条线。

　　“你叫我什么？”

　　“Ok，对不起。我的工资大姐您随便花。”

　　渡边承一不敢再多话，只拖着行李跟在草壁花音背后。

　　当执行官的事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她也说过不一定能成功。但没想到这才三天，手续居然就已经走完了。被带去认证支配者的时候，他听到旁边的警员聊天。

　　“花音姐运气也太好了吧？之前可没几个自己申请执行官的能通过啊。”

　　“你知道什么啊？这次去的执行区好像很难管，本来是不答应的。后来谈了条件，让那边那个过审，西比尔的运行稳定了就回来，她才同意了。调任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渡边抬头看新干线的站点图，终点标着的是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犄角旮旯。

　　并盛。

　　“大姐，据说这次是回你老家？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开心啊？”

　　新干线上没什么人，座位宽松。草壁花音支着脑袋看窗外，听到他的问题，也没有回答。

　　从十六岁考上外面的高中算起，她已经十年没有回来了。本以为有关这里的一切都被忘得差不多了，可越靠近并盛，她越发现记忆的可怕。

　　景色当然与十年前差别甚大，路过的那些质朴城镇也都向都市靠拢，但总会有些细微的地方提醒她，这里没有变。时间会刻下皱纹，染白发鬓，也会推平山丘填满海壑，在平地上立起鳞次高楼。可有些东西，不管外在怎样改变，本质还是一样。

　　比如并盛，还有她自己。

　　列车呼啸着穿过山洞，四周的光线骤然黯淡，风声渐渐汇集成纷杂的耳语。她听到自己压抑着屈辱和愤怒的哭喊，和手骨清晰的疼痛一起传递过来——那是个好天气，晚云灼灼，如同色彩绚烂的油画。少年立在道路尽头，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抓着的刀砸在地面上，碰撞声像在笑话她的愚蠢。

　　“凭这样……就想成为野兽啊。”

　　冷淡的语气，连嘲讽都没有，只是在判定她是弱者的事实。

　　“渡边。”

　　正打游戏打发时间的青年应了一声。

　　“我像野兽吗？”

　　“哈？”

　　他一僵，大脑的齿轮简直是以光速运转——像？还是不像？正常女人都不会喜欢这种称呼，但大姐她不能以常人来判别吧？

　　而且真要他说，她何止是像，简直就是好吗？别说女人了，就连原来四课那些插科打诨的男人都没她这么拼的——他可是见过她一根钢管从街头打到街尾，连形象都不要，只顾着暴揍他老大的啊。

　　怎么办，感觉不管怎么回答都会被她当场来个过肩摔。难怪都说职场如战场，果真是步步惊心。

　　渡边清清嗓子，警惕地开口。

　　“这个么，要从两方面来说。先说外貌——大姐您是出挑的美人，以前在社团我们还讨论过，都说您可以当新宿警花了。腰是腰，腿是腿，胸也……咳，总之你这样的长相和身材，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电视台的记者呢。”

　　“但——是，”他尤其强调这个转折，“大姐您的精神，什么奥林匹克，什么更高更快更强都比不上。在您这儿，那只有最高、最快、最强！不都说社会是丛林吗？新宿人要是群兽，您就是当之无愧的百兽之王！”

　　抑扬顿挫，简直每个字都饱含着嘶吼的求生欲。草壁花音叹了口气——她真是脑子进水才会想到问他。

　　“你还是辞职吧。”她说，“回去找个剧场问问，说不准能当个搞笑艺人。”

　　渡边悻悻：“我觉得我夸得很全面了啊？不如这样，你给个准话到底是像还是不像，我保证给你说个满意的……大姐？花音姐？喂喂，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草壁花音没再搭理他，只把头抵在怀里抱着的背包上，累极了似的闭上眼睛。

　　“我睡一会儿，到站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