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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并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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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后又被暴力惨痛制裁了一顿的渡边承一抱着妹妹痛哭了半小时,才依依不舍地向她告别——理由是工作忙,要出差一个月。出门的时候看到草壁花音等在楼梯口,吓得又一瑟缩。
“花、花音大姐……”
草壁花音似笑非笑:“长本事了啊,都学会杀人了。”
“我那点胆子您也知道……”
她瞟他一眼,双手插在警服口袋里,径自下楼。渡边承一跟在后面,纠结半天,还是试探地问了句:“那什么,我以后就是潜在犯了吧,那我要坐牢什么的吗?还是去强制治疗?美月最近的病加重了,我得挣钱……”
“嚯,真是尽职尽责的好哥哥。”
话语里的嘲讽刺得渡边脸发烫,又无话反驳。草壁花音一点也不体谅他,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配合着她的嘲讽语气砸向他难得一见的薄脸皮。
“就这么讨厌找份工作安定下来?”
“那些来钱太慢了。前阵子倒卖药品什么的,我也是想看看有没有美月的药。我没上过几天学,也没什么一技之长,找不到好工作……”
渡边承一说着,沮丧的心情一点一点漫上来。
“花音大姐,我和你们这些优等生不一样。我什么都做不好,只有美月因为生病几乎都不出门,才会觉得我很重要……骗她也是不想她知道我其实是个垃圾。虽然是说谎……我还是希望在她心里,能是个好哥哥。”
“实话说,刚加入社团那阵子总是受伤,还早出晚归。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还吹牛说我是警察,出去抓坏人了。”
楼道的灯灭掉,又被脚步声震响。渡边家的楼层不高,才一会儿就到了底。草壁花音停在楼道口,摸出手铐轻车熟路地给他拷上。渡边承一也已经很习惯这套流程了,乖乖跟着她走。
他们住的地方逼仄又脏乱。小道两旁尽是居民堆着的杂物,还有支起的单人架床,床单已经黑黝黝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旁还立着用油性笔写着字的牌子——“单人床位,X日元一晚”。能有个房间的渡边,在这里已经是富人了。
他很需要钱,这一点是真的。美月需要他,也是真的。
草壁花音在路灯下停下。暖橙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似乎发丝也变了颜色。她不再是之前那副嘲讽样,只没什么表情地回身看他。
“你有想过有一天,谎言被揭穿会怎么样吗?”
渡边承一摇了摇头。
“想过,但是想象不出来。”
她半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潜在犯也不是没有自由,执行官听说过吧?新宿虽然还没正式实行,但申请上报的话也不是没希望。”
渡边一愣:“大姐,你的意思是——”
“跟美月说自己是英雄,也要做点英雄该做的事吧。虽然摆脱不了潜在犯的身份,好歹算半个警察。我也想过了,与其等上面给我分配个难缠的,不如自己先选个用起来顺手的。”
渡边翻翻眼睛:“是揍起来顺手吧。”
草壁花音也没否认,心情甚好地把钥匙抛向空中又接住,勾着铁圈在他面前晃。
“怎么样,渡边?要不要当我的执行官?”
渡边承一的眼睛跟着钥匙转了一圈。
“有、有钱拿吗?”
“有啊,按正常工资。执行官表现出色的话也有奖金。平时事情不多,你还能抽时间照顾美月。”
渡边立刻一跺脚:“当!傻子才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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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警局给渡边录完口供,出门已经是凌晨两点。草壁花音推开办公楼大门,才往下了两个台阶,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辛苦了啊,花音。”
藤堂希。
草壁花音横他一眼。
“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呆在这儿吓人?”
“被领导约谈了嘛。”他晃晃手里的车钥匙,“这个点回去也没什么车,我送你?”
草壁花音直接越过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你还真是不客气。”
“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客气的。”她扣上安全带,把椅背稍稍靠后,舒服地躺下,“木村这么晚找你谈话?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藤堂希发动车子,路灯在窗外拉成长长一条光带。
“新执行区的事,想把我调过去。”
“新宿这里才实行多久,又建立新的了?”
“说是新的……也不全对。”
等红灯的间隙,藤堂希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起来。
“目前全国公布的执行区只有四个,第一个是在福冈。实际上在那之前曾有一个地区设立执行,但失败了。在那里留下的只有少量的多隆,当时配备的所有支配者……使用率为零。”
“为零?治安这么好吗?”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吧。
“我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不过这么多年都没啃下来,一看就是硬骨头。这次木村找我就是想把我调去那里。我可不想折腾,和他吵了一架,干脆递了辞呈。”
草壁花音猛地坐起来,一时忘了还系着安全带,勒得肩骨一痛,又撞回椅背上。
“辞职?!”
“是啊。花音你应该也明白我的心情吧?特搜课这种地方……呆久了都生锈了。对了,走之前,我对木村推荐了你。”
“……你他|妈|的。”草壁花音骂了一句,“知道是硬骨头还推给我?”
“哈。”藤堂希毫无愧疚,还兴致勃勃,“你是没看到木村那张脸,就像吞了只苍蝇——你肯定不会去的,他也清楚,所以才来找我,没想到我直接辞职了。你猜那个第一执行区是什么地方?”
他打过一个急弯,刹在公寓楼下,车内只剩汽车发动机转动的低沉鸣声。
“并盛——你和禾生的老家。”
草壁花音眼皮一颤,拔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公寓楼的窗户黑洞洞一片,今晚居然连一个熬夜的人都没有。她没走多远,藤堂希又在身后喊住她。
“花音,你其实……不认可西比尔吧。”
草壁花音没说话。
藤堂希倚着车门,车子没熄火,灯光还打在她的背上,脚底下拖出一条孤零零的影子。
好半天,他才听到她回了一句。
“那是镜的研究……现在也逐渐在被大多数人接受。我认不认可,没什么关系。”
“他已经失踪两年了,你没必要荒废在这里。”
“荒废?”
这话让她莫名恼怒,转头质问他:“你接手了他的案子却找不出一点线索,后来还把案子脱手进了特搜,我说过一句不好吗?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连留在特搜、离他的理想近一点都不可以吗?”
大灯照在她脸上,藤堂希却背着光。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问:“花音,你很爱他吗?”
草壁花音抿了抿唇。
“我……”
“你习惯他。”藤堂希不等她回答就下了结论,“不管是什么感情吧。要是有一天你们站在对立面了呢?”
“就像现在,因为他不在,西比尔反而成了你的安慰。要是有一天你发现,镜和西比尔都不像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会怎么办?”
“……什么意思?”
她不在乎他那些问题,只抓住话语里的暗示,脚步急迫地走近他,“你查到什么了对不对?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说真的。”
藤堂希看着她难掩失望的眼神,似乎于心不忍,从兜里翻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打开。
“我只找到这个,在他的研究室里翻到的。”
草壁花音接过。
屏幕上是一张笔绘的徽章照片——卷曲的花纹托起中央的子弹,交叉的长枪杆上是一枚展开双翅的贝壳。每个部分都不复杂,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奇妙的美感。
大脑似乎空白了片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草壁花音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不让声音发颤。
“他的失踪……和这个有关?”
“有可能。并盛曾经出现过这个纹章,好像是和什么组织有关,但查不到更多的了。”
“我知道了。”她把手机塞回给他,“抱歉,刚才我……”
“没事。”藤堂希拍拍她的肩膀,“太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草壁花音点点头,也无心再多说什么。藤堂希坐回驾驶座,已经转了个向,又忍不住摇下车窗。
“花音!”
她停步看他。
“还有个问题,如果有人……利用了你,但是是为了做一件正确的事,你会怨恨他吗?”
这样喻意直接,几乎就是在明说了。可草壁花音没追问他,只背身走回公寓楼。
“是不是正确,得让我自己判断吧。”
藤堂希短促地笑了下:“也是,我在问什么蠢问题啊……晚安了。”
他踏上油门,车子疾驰上空旷安静的车道。原来的手机被他扔到一边,座椅上放着的另一部连着车载系统。腾出手在屏幕上划了几下,他拨通了那边的电话。
平缓的铃声过后,音响里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
“藤堂君?”
“是。”藤堂希回答道,“不出意外,草壁花音过几天就会回去。”
“好。”那人的语气还是很平静,“我会通知草壁先生的。辛苦了。”
“您可别这么说,接下来是去新闻社了吧?这回得再换个身份……”
“已经安排好了,库洛姆会联系你。”
“嚯,那位美人啊。”藤堂希咧嘴一笑,“虽然没怎么当过记者,不过干劲十足了。”
他加速朝开向新的目的地,尾灯在夜色中隐没。天空延伸的另一端,层云叠起。泛白的边沿被染上柔和的粉色,朝霞之下,是刚刚苏醒的并盛。
有风拂来,晨曦从移开的云缝中漏出。微微发亮的水珠滚落,竹节磕在圆润的石块上。稍过一会儿,屋檐下传来几声鸟鸣。婉转悦耳,与惊鹿规律的敲击声合成清透的乐音。
拉门声响过,分开的幛子中有人缓缓坐起。宽大的麻质和服微有皱褶,却并不显松垮。柔软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张困倦的脸,修长的手在面前展开,他打了个哈欠,眼中遮绕的雾气才慢慢散去。
黑沉沉的眸子向外瞥过来,跪坐在台阶前的人立时低下头。
“云雀先生。”
他没有说话,那人便继续道:“沢田先生那里传来消息,并盛从明天开始将正式作为执行区,推行西比尔系统。还有,新的监视官过几天就会到任。”他挠挠头,又颇为难地叹了句,“听说是……草壁小姐。”
云雀恭弥“嗯”了一声:“哲知道么?”
“草壁先生和罗马里奥先生喝酒去了,还没联系上……”
“那就不用告诉他了。”
“诶?哦,是。”
下意识的疑问立刻被自己吞回肚子,那人默默在心里对草壁哲矢道歉并代替他原谅自己,干脆利落地销声匿迹。
庭院又恢复宁静。白石绿苔的枯山水上,有院外飞进的鸟儿停歇。屋檐下挂着的笼子左右晃荡,翅膀还裹着纱布的灰色小鸟在其中焦躁地跳动,不住地扑向锁着的小门。
云雀恭弥从榻榻米上站起,骨节分明的食指探向笼中。云豆落在他肩膀上,笼中的小鸟见他过来,亲昵地啄了啄他的指尖。
他勾开笼门,它急切地跳出来,才扑棱了两下就急速坠落,触地前又被轻轻捞进掌心。
托住它的手递在笼口,灰鸟听话地钻回去,徘徊一会儿,又侧首梳理未受伤那一边的羽毛。
他没再合上门。
风带起和服袖摆,也拂开额前的发丝,露出敛去锋芒的清冷双目。半开的木格门如同秀雅规整的边框,将他的侧影与庭景定格成一幅画。
想飞吗?
他抬眼看着朝霞退去的云层。
还没到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