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椴花开时》水金石

7、因果

　　苏沐橙疑惑地望着哥哥脸上那仿佛参透了天机的笑，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深意，就觉得身边的景物、还有身在景中的哥哥都变得模糊起来。她明白，时间又该向前跳跃了……
　　下一次，她将会降落在时光洪流中的那一点呢？她不知道。这次使用时光回溯之法几乎全靠的是老椴树的灵力，她只能跟随着它的指引前进。
　　等周遭的景象清晰起来时，她发现自己仍是位于藏书阁的木窗旁。
　　房里无人，木窗却大大开着。
　　透过窗户向外望，厚重的乌云低低压在地平线上方，豆大的雨滴正争先恐后地坠落在大地上。远方，河水的模样与她在时空跳跃前所看见的样子截然相反，它此刻正咆哮翻滚着，呈现出了令人畏惧的狰狞面孔。
　　“呼”地一声，一阵刺骨的狂风从大开的窗户灌入藏书阁里，瞬间同时撩起了数十、上百本古书的书页，顿时“哗啦啦”的翻书声从四面八方灌入了苏沐橙的耳中。
　　这景象让她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转而心脏又因兴奋而快速跃动起来——她似乎终于来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那个时刻，她十五岁生日那天。
　　她脑海里关于这一天的记忆非常少，因为她在那天傍晚时就因为一阵莫名的困倦睡着了，等第二天一觉醒来，这才发现她的世界已天翻地覆……
　　如今苏沐橙没有半点犹豫，她跨过书架间过道上那几本刚刚被风吹落到地上的书籍，大步向外走去，顺着走廊穿过正厅，然后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如她所料，哥哥与叶修都在这里，而身为小寿星的她已经枕着哥哥的腿睡得熟了。现在想来，当时她会那么困倦，一定是哥哥暗中给她施了安眠术吧。
　　“其他人都走光了。”叶修靠在窗台上，透过窗棂上椴花形状雕花的缝隙望着屋外那空荡荡的院子，轻声说道。
　　“嗯。”苏沐秋应了一声，仍是低着头，手指轻抚着沐橙那发色有些淡的长发，静静凝视着这个稚嫩的灵魂。
　　叶修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凝望着院中被雨滴打得沙沙作响的老树。他前些日子已经说服了沐秋采取他的方案，这压在他身上近千年的封印终于要解除了……可他心中并没有几百年来自己预想中的激动。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上天非得给沐橙安排这样一个角色？难道她身上的罪孽真的如此深重吗？
　　他思来想去，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上天做这样的安排，或许不是要惩罚沐橙，而是想逼他废掉自己身上这九百多年的修为吧……
　　看来老天到现在都还是认为，只是囚禁他一千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偿还当年因他而死的那千万条性命……
　　苦等了近千年却迎来这样一个结果，他当然不甘心、不服气，可是……就像沐橙小时候说过的那样，他只是被归为妖类的蛟，不是那身为半神的龙，又怎能与天斗？
　　叶修抬起他那双深幽的黑眸，将目光狠狠钉在了乌黑的天空之上。修为尽失……那就从头再来吧，他决不会就这样放弃认输。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我们开始吧。”不知何时，苏沐秋已经将沐橙安顿好，来到了他的身边。叶修点点头，随着沐秋步出了房间。
　　两人走到老屋门口的屋檐下时，苏沐秋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了叶修：“你知道这一千多年来，我最庆幸自己做过的‘错事’是什么吗？”
　　叶修回望着他的双眼，只想了一瞬便在嘴角扯开了一抹笑：“我想你这几辈子做过的事里，没什么会比违背天令放了哥一条生路更正确的了。”
　　苏沐秋望着叶修的眼睛，与他相视而笑。他本来还有许多话想说，但如今他明白了，若对象是叶修，或许已不必开口。如果那时他奉命斩杀了叶修，或许他将永远也不会明白，伯牙遇到子期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两人再没多说一句，一起踏入雨幕之中，来到了椴树下。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叶修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让自己慢慢“沉”入了树下的泥土之中。
　　等叶修完全从地面消失后，苏沐秋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老树的树身，轻喃道：“叶修，别怪我。”
　　这时天空中蓦然响起一声震耳的轰鸣，苏沐秋心知时间已经不多，将双手都紧贴上树身后，开始念起了几年前曾对沐橙念过的那个咒语……
　　“苏沐秋！你做什么！”叶修很快惊觉到了沐秋的意图，声音穿过土地在他耳边怒吼起来。
　　可苏沐秋决心早已定下，即使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他也不为所动。
　　他知道叶修当下是绝对无法从封印中挣脱的，而老屋周围也已经被他设了结界，外人无法进入，所以他可以很放心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输送灵力这一件事上。
　　“你早就该飞升成龙，这是我欠你的。”苏沐秋在通过椴树向叶修输送灵力的中途，勉强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需要！你快给我住手！”叶修心急如焚地怒吼着。他已经猜到了沐秋接下来的计划。原来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想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天空中忽然开始出现且明且暗的闪电，雷鸣也渐渐变得频繁。
　　苏沐秋将自己最后一分灵力都输送给叶修后，立刻头也不回地拔腿向外跑去，就像是知道叶修不多时就能从这封印里挣脱而出似的。
　　“阿秋！”
　　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在体内乱撞，叶修感觉到全身的骨头都被撞碎了似的疼。可现在他没有功夫去消化这剧烈的疼痛，他必须赶在天雷劈下之前摆脱这封印的束缚！
　　椴树之下，那乖乖被封印了千年的蛟拼了命地挣扎起来。
　　这椴树原只是一根椴木法杖，它被插在了他的眉心中间，用以封印他灵力的源头，让他无法如愿地使出威力强大的法术，更无法自行从封印下挣脱。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他的灵力，这椴木法杖上竟发出了新芽、长出了根系，它越长越大，最后竟变回了椴木本来的姿态，重新长成了一颗树。
　　千百年来，老椴树的树根已深深扎进他的眉心，与他的血肉交缠不清，如今他一挣扎，连带着让自己的皮肉也一起撕裂了开来！
　　随着树根的松动，蛟眉心的裂口也越来越大，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将他那两只圆瞪的眼睛都染得通红。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在哪怕是一瞬间停下过挣扎。
　　眼见着闪电与雷鸣出现得越来越急，天雷随时都有可能劈下，叶修心里的焦急已让他连钻心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在他终于感觉到精疲力竭时，苏沐秋注入到他体内的灵力忽然化作了一股暖流，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当那灵力随着他的血液被输送到全身时，叶修的身体里猛然乍现了一道金光，两只雄鹿般威武的角眨眼间便从他的额上窜了出来。
　　当金光将他全身包裹之后，叶修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又重新充满了力量，他不及多想，倾尽全力向上一顶，此前他久久无法摆脱的椴树这次竟一下子被他顶出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一举将树身一劈为二。
　　当叶修顺着缝隙从树底直窜而上时，金光也倾泻而出，这光芒在一瞬间将如墨的天空照得犹如白昼，也让叶修在顷刻之间就发现了已经跑到山下平原、正向河流的方向奔去的苏沐秋。
　　就在这时，惊雷炸响，一道泛着蓝光的闪电朝着苏沐秋奔跑的身影直劈了下去！
　　刚刚才摆脱封印、飞升上天的巨龙一甩尾巴，卷起一阵飓风以最快的速度追着那道闪电，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快来勾搭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