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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往事如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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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粼粼,成片的荷叶随风轻轻摇摆,根循处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水清如明镜,映出一张泛着湖绿的脸庞,水中人的眼光凝聚在一个点上,像在与谁对望,忽而,一个小石子坠入其中,将那清晰的影像打散。
杜仙背过身坐在塘边的草地上——什么时候,她有了这种神情?哀怨得像是被抛弃一般。
她的心里夹着酸苦,方才的情景像毒针一样插入心底。虽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一闭上眼睛,思绪就烦扰上心头。
[仙儿。]
柔声地呼唤像和煦的春风,稍稍抚平了她烦躁的情绪。会用这种称呼唤她的只有——
[师姐。]抬起头,眼神仍有些迷惘。
伸手将她掉落在眼前的发丝撩向耳后,杨雁走到她身边并肩坐下,偏头看了她好一会,轻道,[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吗?]
[师姐。。。]杜仙鼻子一酸,顿时红了眼眶。委屈地扁起了嘴,也只有在二师姐面前,她才会毫无顾虑地表现出情绪。大师兄为人圆滑客套,他会是个好听众却永远不会成为好的倾诉对象,四师弟根本还是个毛头小子,不屑一提,而老师。。。。。。他的心只放在小师妹身上,除了当家的份内事,哪还有时间分给她?她自五岁被送上山来学艺,至今已经有十二个年头,女孩子成长期该注意的事情全是师姐告诉她的,在她心目中,师姐就像母亲一样,也因此,她心头所挂的事,师姐没一样不知道。
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杜仙把脸埋在十指间,低喃,[我倒宁愿他责怪我,这样我至少能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他什么也不说,那眼光似乎就认定了我故意袖手旁观。。。。。。师姐,我真的没有那种想法,一点也没有!]
她虽然讨厌忘儿,可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我知道,我知道。]杨雁将她的头揽至肩上,轻轻拍抚,[是老师错怪你了。]
[师姐。。。。。。]
[仙儿,你是不是觉得老师一点都不关心你?]
[。。。。。。]杜仙不语。
就当是默认了,杨雁的轻扯着嘴角,泛出一抹看似无奈的淡笑。
[老师并不是不关心你,只是那种关心一如对门里的每位弟子。仙儿,你想想,忘儿来之前,老师对你的态度可有不同?]
[。。。。。。没有。]就是这样她才更难过,如果没有忘儿,她或许以为老师天性如此,可是,现在,他能在前一刻对忘儿温柔似水,下一刻有恢复成一贯的淡漠面对其他人,这样的区别对待谁能受得了?更何况。。。。。。
[如果那天你也在场。。。就好了。。。。。。]抬起头,忘向天空飘浮的云朵,一朵。。。一朵。。。勾起了往日的记忆。[初见到忘儿。。。是在偏远小村的破屋里,那是老师第一次带我和师兄下山出诊。。。。。。对象就是忘儿。]
[你。。。和师兄。。。?]她有点印象,是她十岁那年吧。。。突然孤单了好一阵子。。。
[赫赫。。。]杨雁垂头,眼中聚拢水雾,[你绝对想不到,那是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
???
[为什么不按时擦药?]轻轻执起细瘦的手腕,把衣袖撩至肘部。上面没有任何上过药的痕迹,只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淡红色疤痕,[忘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都没有擦药?]
[没必要。]轻轻抽回手臂,将袖子抹下,淡道,[过了这么多年,这些伤早就好了。]
[忘儿,就当是为师的苛求,希望这些伤痕从你身上消失。]
[不会消失的。]就算身上的伤痊愈了,疤痕却早已留下,就算身上的消失了,心里的呢?能跟着一起消失吗?
冷嗤一声。
若真是消失了,她怎么还被梦魇缠身?消失?连自己都骗不了!
[忘儿。]眸色一沉。
[好了,我知道了。]忘儿举起双手,老师对这些事太认真了,既然是他的坚持,就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意见,若固执己见,只怕是会被押着上药吧。[我会好好擦药,像以前一样。]
得到应允,方泽芹的面色又柔和了一些,眼角余光瞥向放在桌上的面纱,眉心微聚,[忘儿,那面具呢?]
[收起来了。]
[为什么?]
[不需要。。。]那张面具让她作呕,她根本无法面对它,更遑论要戴上它![我不需要它了!]
[忘儿。。。]那种憎恶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以前的忘儿就算讨厌什么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明显,他不在的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老师,你为什么要我戴那副面具?想遮掩我的面容有许多方法,为什么一定要戴那样的面具?]她想知道,想知道老师的真正心意,[是不是。。。因为我。。。和这面具一样丑陋?]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方泽芹愕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这样的吗?]快点。。。快点否定呀!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是我。。。]垂首撑住前额,散发垂落,遮住大半个脸,也遮住了随之浮现的表情,隔了许久,才似嘲讽一样自喉间溢出一连串低笑,[丑陋的是我。。。是我的嫉妒心。]
[嫉妒?]
[没错。]抬起头,温温地笑着,却隐隐含着一股自责,[我嫉妒,因为嫉妒才会不知不觉做出那样的面具。]
[我。。。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轻按她的肩头,让她坐在床沿,自己也并坐在她身侧,[忘儿,你不戴它也不要紧,我只是不希望你以本来面目示人。]
[我明白。]她是真的明白,老师是在为她着想,她也希望能平静地活下去。。。。。。
凝望她完美的侧脸,心中陡地升起一股欲望,一股将她狠拥入怀的欲望。
眼前的这张面容,同样的忧郁,同样的脱俗,却褪去了青涩,染上了轻愁与少女独有的韵味。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缩在角落发抖的小女孩,现在的她足以使任何一个人倾心。他。。。还能保持以前的心态去面对吗?他能控制住自己吗?
[很美。。。]话语就这么不经大脑地破口而出。
[什么。。。?]忘儿稍稍挪动一下身子,却在下一刻感觉到自己被拥入温暖的怀抱中。
不行。。。这样会很危险。。。
[忘儿,你真的很美。。。怎会丑陋?]只是抱着,就像父亲对女儿,兄长对妹妹。。。只是抱着,应该没问题。
[老师,我懂你的意思。]所以,请放开好吗?这样拥着她,好陌生,好奇怪。。。。。。心也有点乱了。
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幽淡的馨香吸入鼻内,烙进心底,好不容易逼自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手却像生了根一样缠在她的腰间,[对不起,忘儿。。。第一次这样抱你。让我再多抱一会,好吗?]
说[不]有用吗?老师从不接受拒绝的,微叹一声,主动偎进他怀里,好好感受这份难得的悸动和心安。
[没有人会这样抱我。。。。。。我娘不会。。。奶娘不敢。。。爹。。。更没有机会,你是第一个。。。]
[是吗?]语气中充满怜惜。
忘儿闭上眼睛,靠着温暖的胸膛,黑暗。。。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
[老师。]
[怎么?]
[我喜欢你抱我的感觉,就像躺在棉絮上,既温暖又安全。。。哪怕睡着了也不会害怕。。。]
[是吗?]低沉的嗓音柔和地几乎要融化掉,环在身侧的手轻轻收紧,目光胶着在臂弯中的小人身上,移不开半分,[那就睡吧,好好休息。]
[嗯。]真的有些困了,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连举剑时催动的那一点点真气都受不了。。。。。。已经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现在。。。被老师拥在怀里,至少。。。不会再被梦魇烦扰。。。真的能。。。安心睡上一觉了。
[忘儿。。。]
低唤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均匀的呼吸从肩下传来。
睡着了吗?
轻轻放她躺下,为她解下细致的绣鞋,抽出挽发的丝带,小心翼翼地揭过锦被盖上。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柔缓,生怕一不小心吵醒梦中人。
若能就这样拥她入眠,该有多美妙。只是那样的姿势,她也不会睡得舒服吧。
[忘儿。。。做那面具,嫉妒只是一部分。。。]因为平凡的面皮需要紧贴肌肤,唯有变形扭曲的面具可以多出一些空余的地方,不论戴起来或是取下来,对面部皮肤的伤害都较前者小很多。当然。。。也参杂了私心。。。混合着一种莫名地独占欲。[所以,就算是丑陋的,那也是我。。。]
抚着光洁的面颊,流连忘返。爱她。。。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这种感觉自何时而起。。。已经说不清了。
或许。。。。。。
从第一眼就注定了沦陷。。。。。。
???
他怔住了,不仅是他,连身后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缩在屋子一脚的孩子抱成一团,不停发抖,防备地双眼瞪着在屋里的每一个人,更让人震惊的是,在那么娇小的身体上遍布着伤痕,剑伤,鞭伤,烙伤,隔着破烂的衣服,看得人心惊胆跳。而唯一没受伤的脸此时正惨白着,嘴唇也因为干涸的血绽出道道裂口。
上京的归途中应好友的请求为他的女儿医病,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方兄,你也看到了,忘儿的情况很糟糕。]诸葛飞别过头不忍再看过去,[从带回来开始,她就一直这个样子。]
[她身上的伤是谁打的?]方泽芹淡漠的口气中藏着一丝火焰,那些伤,有很多已经脱痂,只留下凸起的疤痕,一看就知道非朝夕能成,究竟是谁?在这孩子身上留下那么多伤痕?
淡瞥一眼,诸葛飞一声叹息,叹息间隐不住浓浓的怨愁,[是她的。。。亲娘。]
清晰的抽息在屋内响起。
[你说是她娘把她打成这样?!]天!!这孩子身上几乎没一片完好的肌肤,是怎样一个狠心的娘忍心这般折磨自己的孩子!!
诸葛飞看看站在门槛处的两个孩子,他们早已脸色发青,吓得不知如何出气了。有些事还是不要当着小孩的面讨论较为妥当。
[这事,容我稍候再详细说给你听,能否先给忘儿疗伤?]这孩子已经好几天不肯进食了,再加上不久前新添的伤口,能撑到现在不昏倒已经是奇迹了。
方泽芹颔首,向里面迈步。
[不要!不要过来!!]忘儿慌乱地挥动双臂,一边拼命往墙里挤。
看来要先医的是心病。
方泽芹顿步,道,[诸葛兄,你先带宇庭他们出去走走吧。]
他想独自应付吗?诸葛飞看向他,发觉他的脸上带着森寒,相交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沉稳的好友露出情绪。再看向两个腿软的孩子
——也是,看到这个场景,恐怕连神仙都难无动于衷,何况他们这些有些有泪的凡夫俗子。
依忘儿现在的精神状态,人多不一定好。只能交给他了!
[拜托了,方兄。]咬咬牙,一手捞起一个小鬼闪出门外。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方泽芹方才呼出一口气。脚步继续走上前。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见阻止不了来人,忘儿尖叫一声,索性抱住头蒙在膝盖间,[不要!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方泽芹蹲下来,审视她的伤口,每一道都很深。。。不遗余力。而且——眼光从颈肩掠过手臂停留在突出的膝盖骨上。
这孩子很瘦弱,异常的瘦弱!!这样的身体怎能承受住如此巨大的伤害?
该死!!他居然开始诅咒起那个恶毒的母亲!
[没有。。。]
细弱的哼吟拉回他的思绪。
忘儿拼命摇头,双手揪紧了头发,牙齿[咯咯]打颤。
[我没有。。。没有养它们。。。没有喜欢它们。。。那些小兔子。。。小猫。。。我没有养他们,没有和他们靠近。。。。。。我没看见它们。。。对!我看不见他们阿!我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能给你,没有你要的。。。。。。]
声音越说越低,眼睛也失去了焦距,直直地瞪在地上。
像这种心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愈的,但是身上的伤却由不得一再拖延。
[让我先替你上药。]说着伸手想将她拉离墙角。
[啊——!!不要碰我!!!]
银光一闪,方泽芹直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来不及避开的头发被削落一撮。
忘儿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轻薄的剑,虽然握剑的双手颤抖不止,可是眼中却闪动出不容靠近的寒光。
她会使剑!而且剑技精湛。但是。。。
[你太虚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挥剑了。]
警告的话语根本进不到忘儿的耳中,此时的她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对每一个接近她的生命唁唁咆哮。
看来用讲的是没用了。
方泽芹身形一晃,逼至她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弹中她的睡穴。
握剑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几次后,终于完全松脱开来。剑身与地面碰撞,发出[铿]地一声脆响,忘儿的身体也随着这声响向前倾倒。
方泽芹张开手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隔着衣料,仍旧感到被骨头压迫的隐痛。触摸着一道道凸起的伤疤,心口像被压了一块重石。
得赶快处理伤口,有些已经感染了。。。。。。这孩子大概才七八岁吧,再怎么幼小也是个女娃儿。。。不得已,只能唐突了。
[抱歉。]沿着背部轻轻撕开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正准备从兜带中取药,却在眼光触及的一霎那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这。。。这是什么?
方泽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那到底是怎样的折磨?这孩子怎么熬过来的!!
[该死。。。该死。。。!!!]一拳捶向墙面,顿时开了一个洞。
胸口澎湃着止不住的愤怒,他还是头一次像现在这样想杀人!!将伤害这个孩子的女人碎尸万段!
抱起轻如片羽的身躯,小心地放躺在炕上,从屋外的井里打了一桶水,润湿方巾,轻轻擦拭干涸凝固的硬血,一点点,避开伤口,直到将所有的污迹擦干净,才拿过药盒打开,指蘸药膏,一寸一寸抹上冰凉的肌肤。扎人的骨掠过指尖时,痛,在心中蔓延。
用绷带裹住伤口,拉过薄被盖上,方泽芹低喘了一声,转身坐在炕缘,弯腰把脸埋在双手中摩挲。
这些伤,他能医得好吗?该怎么去医呢?
做为一个大夫,最忌感情用事,过多的情绪起伏只会影响他的判断力。所以,不能心痛。。。不能为她心痛。。。。。。
???
[我走了,方兄,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诸葛飞探头看看屋里,忘儿仍然呆呆坐在床上,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一样。
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忘儿不再拒绝他人近身,伤口也在痊愈中,可是。。。情况却不容乐观。
与其说她不排斥,不如说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像一具假人,没有丝毫情绪反应。这样怎让人放心?
偏偏方兄在谴走两个徒儿后又叫他回洞里。是,他是有一大堆兵器来不及完成,可就算回去了,哪还有心思敲敲打打?
见他犹豫地杵在门前,方泽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诸葛兄,你还不相信我吗?]
[怎么会?方兄医术高绝,我当然相信。]忘儿身上愈合的伤口足以证明这一点,只是。。。[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医圣门要不要紧啊?]
[有宇庭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多注意身体。]说完颇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诸葛飞干笑两声,声音中夹着一股苦涩,[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你这神医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天啊。。。 ]
[诸葛兄。]
[好好,算我失言,我也该走了。。。。。。忘儿。。。]
[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尽管放心。]淡淡的嗓音凭添一抹柔情。
诸葛飞微微一怔,神色复杂地看向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仰天长叹一口,像是释然了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不是为了誓约,不是为了尽大夫的义务和责任,而是凭着自己的感情留在这里的,这样。。。就够了!
目送好友离去后,方泽芹才缓缓踱步到屋内,托起炉炕上的药罐,掀起罐盖,一股浓郁的清香夹杂着药味在小屋中弥漫开来。
把药汤倒进碗内,捧到忘儿身前。
[吃药了,忘儿。]汤匙在嘴边吹凉,送到苍白的唇边。
忘儿张开嘴,含住汤匙,汤汁却从嘴角溢了出来。
方泽芹用手巾轻轻擦去,又舀了一勺。只要吃进东西,哪怕只有一点,对身体也会大有帮助。
缓慢的进食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擦拭汤汁的手巾已经全部湿润了,药罐也见了底,直到这时候,方泽芹才放下碗勺,掀开被褥,将忘儿抱下床,坐在桌前。
[你的头发乱了。]从铜盆里拿过木梳,轻轻从打结干枯的发尾梳起。这段时间,忘儿的饮食起居都由他一手打点。换药,净身,穿衣,吃饭,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假手他人。
可是,只是这样远远不够,他还要再付出更多,更多。他想照顾她,好好疼爱她,不惜一切代价,只希望能稍稍抚平她的伤口。
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或许更长时间,总有一天,他要让她活在没有恐惧,没有伤痛的日子里。
这,早已超出了一个医生对病人的付出。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情,自他与诸葛飞长谈过后,就再也不能抱着平常心去看待忘儿,他突然觉得,找到了这一生最值得呵护的宝贝。
[好了。]丝带绕过发束在头顶打了个结,他对女孩家的事不太懂,也编不出什么漂亮的发型,只晓得扎扎辫子而已。
看了看外面,正值阳春三月,中午的阳光格外和煦,空气也犹为清新。
[我们出去坐坐。]
他扶起忘儿,缓缓移向门外。他知道忘儿不是全无知觉,否则不会任由别人触碰。没有人能注意到,忘儿眼中淡淡的愁,那是一种期望和动容,却裹在恐惧之中难以抒发。
将她安置在篱笆前的椅中,方泽芹坐在旁边的石坎上,环视四周。这里是好友隐居的地方,离村庄不远,每当他疲于铸炼兵器的时候,就会回这里休闲地饮茶渡日。虽然只是一间小屋,却也能活得自在逍遥。
周围一片全是空旷的草皮,篱笆前栽种了黄橙橙的向阳花,风一吹起,送来井底冒出的凉气。虽是穷乡僻壤,倒也能体会遁入仙境的感觉。这么坐着,迎着阳光,暖暖的,懒懒的,竟有种时间停止的错觉,让他。。。想就这样坐下去。。。。。。
[问朝阳,问夕阳,花儿叶儿在歌唱。。。。。。]
[忘儿!]方泽芹心一震,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难道是他听错了?
不是,不是错觉!忘儿。。。在唱歌!
只见她仰着头,目光迎视着太阳,眼睛丝毫没有被金灿灿的光芒影响,瞪得大大的,低低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哼吟出喉,
——[问朝阳,问夕阳,枝条柳叶在摇摆。。。问朝阳,问夕阳,雁儿蝶儿。。。在飞翔。。。。。。]唱着唱着,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划过两道白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晶莹,那么剔透,那么。。。刺眼夺目。
方泽芹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感觉不到心跳声。
[奶娘。。。]对着天空伸出一只手臂,[下面该怎么唱?忘儿记不得了。。。。。。你再唱给忘儿听,忘儿看到太阳了,忘儿看到天空了。。。好漂亮,好漂亮啊。。。想唱这首歌,奶娘。。。你唱给忘儿听。。。。。。]
[。。。。。。问朝阳,问夕阳,风儿沙儿漫天扬,问朝阳,问夕阳,朵朵云彩在飘荡,黄土大地开满芳,蓝天架起七彩桥,埋一株,在地底,长一株,在天上。。。]
悠悠徐徐的歌声传进耳里,在心湖上投下一圈涟漪。
忘儿垂下手,慢慢把头转向这边,一对水润的大眼闪出些许激动的光彩。
这是她第一次看着某个人,方泽芹与她对望着,若是知道这首儿歌能打动她,他早就唱了。
[这首歌,经常听山下的孩子们唱,听着听着就学会了。]他知道忘儿想问他是怎么会唱这首歌的,她的眼神传达着这样的疑惑。
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忘儿把头再度转向太阳,近乎饥渴地汲取源源不断的温暖。
还是不肯与他说话吗?
方泽芹闭了闭眼睛,从地上拣过一根杂草,夹在指间把玩,懒洋洋地又哼起了那首歌。那歌对忘儿的意义非凡,他能感觉到。
若是她喜欢,唱一千遍,一万遍都没关系。
和暖的春风载着婉转的歌声,在低谷上空回旋,回音深远,在这一片旷地上,余余缭绕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