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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死于意外 二 ...

  •   女人老公被人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一脸茫然。说了三遍他才听懂。老板说,他老婆,半夜起来削苹果,在洗手台前滑倒了,刀刚刚好刺进心脏,人已经没了。

      男人只穿着内裤跑出房间,跌跌撞撞,向右拐去。

      老板忙喊住他:“这边这边!”把男人拖向正确的方向。这个男人,一直到膝盖在地上磕出重重一声,胸腔里才发出一声闷闷的呜咽,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崩坏了。

      岳茫在旁边看着。

      “玫玫,玫玫!”男人疯了一样,推开老板竖起的木板,爬向女人的尸体。老板和他叫来的小卖部男人一起,把男人拖回了房间。

      岳茫跟过去,在门外看着。房间凌乱,两只大号箱子摆在地上,衣服堆的到处都是,护肤品、相机、电脑占满桌面。

      四点半,村里的医生跟警察一块到了。医生去看那个已经被抬到自己房间,小老板娘照看着的女孩子。

      男人渐渐平静下来,穿好衣服,抽了根烟,等在房间里。

      两个警察看了看现场,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年轻一些的警察来敲岳茫的门。第一目击证人是那个心脏病发的女孩子,但是她现在还不能说话。

      岳茫说:“死者大约在三点左右死亡,四十分钟之后,心脏病那女孩起床上厕所发现了她。惊叫声吵醒了我,我走过来看。”

      “为什么是三点?”两个警察对视一眼。

      “汉人有这样一个传说听过吗?”岳茫吐出一口烟,“凌晨三点,对着镜子削苹果,你要是能让苹果皮完整地剥下来,镜子里,就会出现最爱你的人。”

      年轻一点的警察汉话不错,忍不住说,“还真是!她手机里的网页就是在说这个故事。”

      年长的警察打个哈切,“所以这个女人半夜起来对着镜子削苹果。她脚崴了,走路的时候一滑,摔倒了,刀刚好插心脏上了。”

      汉话有句话,他常上网,学会了。“不作死,就不会死。”老年警察摇摇头,让岳茫签了字。

      尸体上除了心口的那一刀和脚腕上的青紫肿胀,没有其他伤痕。脚上的伤,据死者老公所说,他们白天去景区的时候,死者脚崴了。初步断定是意外死亡。

      一系列的手续要走。尸体被放进民宿的柴房里。两个警察叫了火葬场的车,死者老公协助填各种表格。

      天刚亮,岳茫走出客栈,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观景平台。他站在平台上,看向村落。金黄青稞地里已经站了很多的人和相机。

      这是云雾之下的巨大宫殿。高大岩石山群之下,层叠而上的沉睡村落渐渐醒来。

      “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绮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见过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

      岳茫看着如同圣境的人间村落,想为何罪恶会在这样纯净的地方落地生根。

      他倚在观景台角落里的栏杆之上,昨天下午见过的两对情侣经过,穿紫色冲锋衣的女孩在说话,“昨天两点多陪阿蕊上厕所,三点多刚有点睡意,又被那个心脏病的姑娘吵醒,之后再没睡着……”

      女孩瞥了一眼岳茫。

      岳茫从一闪而过的眼神中读出女孩儿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在想,为什么有人在这么美的地方抽烟,没素质。

      他常常太敏锐。比如夜晚的意外死亡。真的是意外吗?

      意外实在是太方便了,家人不追究,警察也就不会浪费纳税人的钱。就这样,有一两个疑点也不打紧。

      要谋杀她不难,难的是不发出一点声响。这需要两个黑影的配合。

      岳茫看见蜡烛之上的指纹,黑影衣服之上的血迹,尸体嘴唇四周的一点压痕。只要稍作检查,黑影就会被曝露在日光之下。

      他们赌的,就是绝不会立案侦查。

      有人走在路上被花盆砸中,有人车祸,有人触电,有人落水,意外的死亡每天都在发生,有多大的概率会有一两件谋杀?警察不会浪费人力物力。

      岳茫的后背被人一拍。

      “大爷,谢……”

      女孩子剩下的话被吞进喉咙里。她看清岳茫的脸,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哥,昨天谢谢你啊。”

      半夜起夜,看到尸体,心脏病突发。她意识模糊,隐约看到一头花白的头发。所以记得是一个大爷救了她。

      醒来之后来观景台,一眼就看到了佝偻着身躯抽烟的大爷。过来道谢,才发现,这位大爷,原来是个最多三十岁的大哥。

      “不好意思啊大哥,你这少白头,我还以为你是个大爷呢。”她冲岳茫歉然地笑笑。岳茫还来不及说话,她又说:“大哥,你咋不把头发染一下?”

      “没关系。”岳茫说,踩了一脚丢下的烟头,转身走回民宿。女孩子裹紧了身上的黑皮衣,咕哝了一声,“这么高冷啊。”

      想起什么,她又追了上去。岳茫走路慢吞吞,她虽然腿短,三步并作两步也就追上了。

      “大哥,昨晚上是不是死人了?”

      “不知道。”

      “我都看见尸体了,肯定是死人了!哎大哥……”

      “岳茫。”

      “哦岳茫大哥,你可以叫我小夕。”

      “小夕,你不拍照片了?再过十几分钟,雾景就没了。”岳茫停下来,看向这个圆脸小姑娘。

      小夕看起来一米六三左右,瘦瘦的,皮肤很白。看样子不过二十岁,又是一张娃娃脸。

      小夕“啊呦”一声,“我先去了。”捧着她的微单和镜头跑到了观景台上。岳茫进民宿大门前,看见她往坡上跑,似乎是观景台没有坡上的青稞地角度好。

      心脏这么脆弱,也不怕高反,这小姑娘天真过了头。

      年老的警察坐在楼梯上,跟民宿老板和其他几个年轻人说话,笑声挺大。岳茫走过去,“麻烦借一步说话。”

      “啊?”没听懂。

      “请您到这边来,我有话跟您说。”岳茫指了指昨天吃饭的厅堂。

      老警察起来,拍了拍屁股,跟着他走了过去。藏族小老板娘站在院子里的洗衣机旁看着岳茫,茫然地拎着水管子,甩筒里的水从藏袍边上流下去。

      岳茫给警察点了烟,说:“我怀疑,是他杀。”

      警察眼睛一瞪,被烟熏黄的手指夹住烟,瞟岳茫。岳茫问:“火葬场的人几点来?”

      “说十点能到。”老警察皱眉,“他杀,你有什么证据吗?”

      岳茫说了几句话,老警察眉头紧锁听着。如果能破案,这算是立功。如果不是他杀,就算听岳茫说的,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年轻警察把死者老公带进厅堂,叫他在这填火葬的材料。然后把老警察叫了出去,关上了厅堂的门。

      男人坐下来,撑开手掌按压太阳穴。岳茫掀开布帘,走了出来,坐到男人旁边。

      “昨天一晚上没睡着。”岳茫靠向沙发,搭讪。

      “怎么?”男人抬了抬眼。

      “失眠,半夜不知道吵什么……你也没睡好?抽烟吗?”岳茫递烟,男人摇头。

      烟头忽明忽暗,岳茫的声音轻飘飘,“高原上空气稀薄,氧气少,本来就很容易犯困。昨晚又一晚上没睡,太累,太疲倦了。你的眼皮很沉很沉,肩膀很重很重。沙发这么软,好想躺上去啊。”

      手表指针滴答滴答,岳茫轻轻说:“三,二,一。”

      陈柯倒在沙发上。

      清醒催眠是岳茫的天赋。他的眼神、声音,烟头光芒的闪动,让人极快入眠。甚至不需要对方的信任和放松,在极度戒备的情况下,都极少失手。

      陈柯的眼珠左右滚动。

      “丛林里有木叶的清香,仙女湖水清澈见底。你在这里碰见了谁?”岳茫轻声问。

      “她。她真美啊,她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生物,简直是神迹。她的裸体,是盛放的白山茶花。”

      “黄昏日落,天色渐渐暗了。你看到了什么?”

      “盛放的花,蜜汁流动,黑色长虫钻入花朵隐秘的核心。这美太纯白了,不正确。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将她破坏。”

      “然后呢?”

      “每年我都来,每年我们都有一整天的疯狂。这有利于我的创作,她就是我的氧气。”

      “吸饱了氧气你都做什么?”

      “拍照片,很多照片。风景,城市里肮脏的狗,妓*女,残疾人。”

      “但是你的照片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黑暗,边缘,也没有任何艺术价值。很多人批评你,说你矫情,故作深沉,更骂你幼稚,说你是小学生硬要进入博士生的领域。”岳茫翻看手机,每次陈柯的作品发布,底下都是接踵而至、生怕迟到了一样的嘲讽,乌泱泱一片。

      “他们说,是因为你是个富二代,衣食无忧,一生活在阳光之下。根本没有表现罪恶的能力。没有天赋,再努力也是笑话。”

      陈柯的双拳牢牢攥紧。

      “你虽然是个独立摄影师,但是还是遵从家里的安排,娶了一个千金。洗手台子上面的镜子里,她在看你呢。”

      陈柯呼吸急促,鼻翼煽动。他已看见镜子里梁玫的脸。她脸色如纸,长发遮住面孔。恐怖片女主角的白色衣服裹在身上,胸口不断渗出血。

      “陈柯,我好疼啊。”她低下头,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我好疼好疼,你看,好多血。陈柯,你为什么要杀我?”

      陈柯猛地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岳茫,右手拇指和食指牢牢攥着左手之上的婚戒。“玫玫,我不是故意要你死。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啊,你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出声的啊。”

      “玫玫,你别怨我。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也只有你死了,我才能背负着罪恶,活在黑暗里。我才能真正拍出畸形边缘化的照片,才能得到肯定。玫玫,你不懂,这是艺术。”

      “操你妈的艺术!陈柯,刀刺进我的胸膛的时候,你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了吗?你感觉到皮肉被撕开的阻力了吗?你手上的血洗干净了吗?”

      梁玫一步一步靠近陈柯,陈柯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洗手池上,他看见自己双手溢满了血。他拼命求饶,“不是我,不是我玫玫,我不……我不敢啊。”

      “是谁?”

      “是卓玛,是她想的主意,也是她捅死你,玫玫,你不要怪我,千万不要怪我。”

      岳茫望着陈柯,他颤动的胡须、卷发,手腕上的朱砂佛头。一个常年在路上的摄影师,一个诗和远方的迷人男子。

      陈柯醒过来之后被警察带到了警局。他们从郭庄里找到了一件带血的黑色毛衣。然后陈珂的朱砂手串中,检测出了梁枚的DNA。

      法医办公室,一个瘦长孱弱的身子,躬下来,望向解剖台之上的尸体。

      梁玫的面容毫无痛楚,她被清洁干静,嘴角下方显现出有一个浅浅的印子,来自陈柯左手之上的婚戒。

      当天下午梁玫的手机就已被恢复,警察找到了诱使她凌晨三点出门的信息。

      “凌晨三点到外面来,我告诉你陈柯的女人是谁。”

      发信息的手机当然也做了恢复。民宿小老板娘面无表情地坐在警察局里,耳环之上的紫水晶闪了闪。她摸着脖子上的浑圆珍珠,全盘承认。

      耳环和项链得自陈柯。村子里的女人都以为跟市集上五块钱一串的一样。只有她知道,一串御木本的珍珠项链,陈柯说,三万块。

      她常常悄悄地抚摸脖子上的珠子,抚摸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卓玛将碎发挑至耳后。她在仙女湖边采药的时候被房客强*暴。她因此爱上了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来证明自己的爱。强*暴太疼了,做*爱就好多了。

      主犯是不是她,不大重要。她的人生在五年前就结束了。在陈柯扯开她的藏袍,拍下她的身体那一刻,就结束了。尖刀刺入梁玫的一瞬间,她甚而觉得那是新生。

      梁玫家和陈柯家拉锯许久,陈柯被判八年。藏家女卓玛,死刑。

      卓玛在狱中与岳茫会面,她说:“每个人都是罪恶的,我马上就要去赎我的罪了。但有些人的罪却永永远远埋藏,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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