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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还没抽第二支烟,瘦子就说自己的头有点疼,赵铁锤只能提前回到座位上。车子又启动了,在晒得人昏昏沉沉的日头里,从刚收割了的稻田边颠着颠着颠到了泥泞蜿蜒的山路,在路边发现了几辆抛锚的车之后,司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这些开山路的老司机最爱的聊天对象却不是乘客,而是对面过来另一个司机。

      在画了来回分界线的国道上是这样,在现在这条啥都没画的泥路上也是这样,区别只在于在急转的弯道上有更多的来不及反应而滚下斜坡的汽车残骸可看。司机同志正和另一辆迎面而来的面包车在一条不到五米宽的山路上惺惺相惜的绕行,一边还扯着大嗓门和对面司机报告那边又翻了多少车。

      赵铁锤在座位里假装打盹,他带着的三个弟兄坐在他周围和后排。在这几个人中间放着一只皮箱,他们虽然会为了看起来比较正常而轮流下车如厕,但这口箱子一直是有人看着的。他眯着眼看着窗外,虽然以前办事时他也是这样全程保持着警惕,但今天不知为何特别精神,不仅是因为有任务在身,也不完全是因为老大要他送的东西并不在箱子里,而正揣在他怀里。

      又开了一会儿,眼皮都开始跳了。赵铁锤皱皱眉,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身旁的小瘦子,这厮正低着头睡得像头猪。在巴士拐过第二个弯道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赵铁锤迅速作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做一件他以前绝对不敢做的事。出来混,固然要严苛地遵守规则,但有时更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先伸手进怀里,揭开了他内袋里那个方形包裹外面的报纸。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里面的纸盒,猜不出是什么,无奈只能拿出来看。原本以为那是白粉什么的,结果发现那是一盒包装蹩脚的野山参。看到它的时候,赵铁锤心里一紧,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以前也不是没送过类似的东西。老大的账房先生曾经贼兮兮地说:“看在你跟大哥血雨腥风那么多年的份上我才破例告诉你,别小看这东西,每一根人参就代表二十万块,”当时他手里捏着一根怎么看都值不了两百块的人参,“盒子反面写着地址,联络点那些看得懂的人才明白,这呀……就是把钱送到这个地址去。老大宅心仁厚,兄弟们要是挂了,老大会照顾他家里人。”

      赵铁锤明白了,这次他送的是买命钱或者叫安置费,但这种事以前都是交给打杂的喽啰干的,哪里用得着出动他?他把心一横,把盒子翻过来,果然纸盒下面贴着一张破烂的快递单,上面的地址并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他仔细读着,一条条看过去,在最后一条地址上停留了几秒钟——这个地方曾经是,现在也是一个让他困惑的地方,它令人伤感和烦躁,像是个疤,同时又属于他…和他的妹妹。现在这个地方没有住任何人,他也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地址,每次寄钱回家都使用了妹妹租住房屋以及学校的地址。赵铁锤没兴趣研究老大的势力究竟延伸到了什么地方,是怎么搞到这个地址的,他只是清楚这个地址是他的受益人的,这是给他自己的买命钱,并且老大清楚地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在哪里、叫什么,等自己死后,老大可不会让他的妹妹远离他们的世界。真可惜,这个和他始终八字不合的妹妹是赵铁锤最后的底线。

      再想想,这才是大哥叫他来送东西的原因。要灭口的对象自己带着安置费来了,真是节省人力。赵铁锤没干过吃里扒外的事,但大哥要一个人死,有时候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们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赵铁锤用怀疑的目光环顾着四周的每一个人——那些旅客、出差的公司职员或者是探亲的老人孩子,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总是隐约觉得不对劲,还眼皮直跳了——四周太安静了,连瘦子跟班大睡特睡都没打过呼。

      他把纸盒塞回兜里,伸手去碰身边小瘦子的胳膊,手一使劲,瘦子头上的帽子滑了下来,露出他绵软无力的脖子和微微发青的嘴唇。赵铁锤一下子跳了起来,他从座位下抽出一把大刀,四周的乘客立刻尖叫起来,他们一个个面露恐惧双目圆睁,全部都看向了他……的身后。

      赵铁锤只来得及转头,只见车窗前出现了一个骤然放大的货车头,它的引擎咆哮着,却听不到喇叭声,就这么直直地从侧道上冲了出来。

      一瞬间什么都分崩离析了,人们被掀飞到空中,玻璃飞溅,天和地不断飞快地交替出现在车窗外面。大巴被撞向护栏,辗断了栏杆后沿着山坡翻滚着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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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铁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来的,他晃晃悠悠从弯曲变形的车窗跳出去,接着没命地跑。他一头扎进一大片山间灌木丛中,这才敢回头。大巴士在他身后冒着黑烟,另一辆车头瘪进去、非常眼熟的大货车停在了上方的山道旁,十几个穿得土里土气的人手里拿着家伙在大巴士周围巡视、翻找,灭火机的烟雾不时弥漫起来,然后他们把一个不知死活的人从废铁里拖出来,用斧头再补上一下子,接着是下一个。

      赵铁锤在矮灌木里往前凑了凑,他已经在心中排出了若干种这些人可能的身份,然后他又想到这一切都是早已经设计好的,他和三个跟班如此一来死无对证,老大需要的可能就是四具尸体而已。但老天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大概是祖坟冒了青烟吧,“赵铁锤”这个人从现在开始已经死了,他自由了。

      “谁?!”一个正在巡视的人突然往他这里看了过来。赵铁锤心里猛地一沉,他刚准备转身逃跑,一阵狂风——天晓得大白天哪来这种妖风,气流卷着黑色的烟和泥土席卷了整个山坳,赵铁锤觉得自己正站在发射瞬间的捆绑火箭下面,他被整个掀了起来,在风中滴溜溜地翻滚。他要吐了,(如果坐过山车的感觉是这样的那他再也不去了)。然而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了,他看见了尾巴!

      是的,一根尾巴,毛茸茸的,灰色的,而且从它甩动的方向来看,是从他的屁股上长出来的。风越来越大,他像是飘浮在飓风中心的风眼,到处都是奇怪的雷电,他呆愣愣地看着随风摇摆的自己的手和脚——它们现在是白白的、软乎乎的……爪子。

      “我草他马————!”赵铁锤歇斯底里的大叫,但他的耳朵里听到的却是一声:“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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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后,新闻里那起可怕的大巴翻下山的时间热度也慢慢冷却了。天气一如既往地晴朗,在收音机里的警方搜救的新闻声中,S市某陈旧街区的街心花园里总是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猫叫。

      正在下棋喝茶的老人关上了收音机,推了推眼镜,看了树林子一眼,那里有一只灰白相间的胖猫,正在对着一个大水池子歇斯底里地嚎叫。

      “轮到你了,瞎看什么呢?”棋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说这畜生,春天都过了还叫春呢。”

      “你发春这么叫的呀?”老头啪地摆下旗子,“将军!”

      “咦!”

      站在水池旁惨叫的就是前准扛把子、举着菜刀能砍几条街、小孩听见名字不敢哭的赵铁锤,他每次一看到自己的倒映都会忍不住大喊:“NOOOOOOO(喵)————!!!”

      谁会信啊,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突然变猫?他那威风八面、上面有两条男人功勋(刀疤)的国字脸啊!现在成什么了?圆溜溜的呀!还有他那一拳可以在墙上打个窟窿的强壮的臂膀,现在成了软哒哒的小爪爪!还有他那充满成熟男人沧桑经历的肚皮,现在……哦,现在还是有那么多肉。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这几天他被饭店赶出来过,被小孩追过,被野狗撵过,好不容易才发现这么一块净土——这是一个街心花园,环境还算好,周围都是安静的居民区,草坪又厚又软。确实是流浪猫栖身的好去处。

      只是他能看到,其他的猫也不瞎,这里的平均猫口也是相当可观。环境拥挤虽然让人恼火,但是也有好处,喂养流浪猫的好心人也多。一到晚上七点,几个大妈拿着塑料袋一出现,幽暗的街心花园犄角旮旯里倏地亮起几十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接着几十只猫便像峨眉山上的猴子见到人一般蹿出来。

      反正赵铁锤好歹没饿死。

      他在水边嚎了一阵,又冷静下来思考。要说变猫以后还有什么特别不习惯的,那就是尾巴。赵铁锤摇了摇自己的尾巴,别说,这东西在他跳上跳下时候也别好使,掌控方向和恢复平衡特别好。但是有一点,原本长在前面的尾巴改成了长在屁股后面,总觉得有点怪,而原本长在前面的……他低下头看了看,用前爪找了半天。瞬间睁大了双眼抬头问苍天。

      赵小锤呢?!!!!

      赵铁锤要疯了。小锤死心塌地跟了他几十年,人生得意时,他和小锤都兴高采烈;孤寂潦倒时,他和小锤互相安慰;大多数时候他站着,小锤睡着,有时候他睡着,小锤站着。小锤多懂他!可如今,时不我与,小锤也离他而去,只剩下了他……和赵蛋蛋。

      树丛旁的白猫又开始嚎了。下棋的老人抬头看了一眼,道:“这回有点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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