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花园》飞行者墓园

1、1

　　猫会笑吗？

　　赵铁锤在车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不喜欢猫，也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可能是大巴车上太无聊了，或者是因为大哥命令他捎的东西很重要，或者是因为周围拥挤的车厢让他烦躁，又或者是因为他藏在车座下面的那把西瓜刀。

　　立了秋，天气依旧像蒸笼里面一样闷热，空调出风口极不情愿地慢慢吹着气。赵铁锤拿出烟来数，车子一个猛摇，把他的烟抖了下去。他骂骂咧咧弯下腰去捡，肚皮上的脂肪被挤得差点尖叫着抗议，好不容易把自己团成油爆虾状，大头朝下，首先他再次检查了卡在座位下方的刀子，然后伸手捡烟。在倒悬着的景象中，他竟然隐约看到了几只白色的、毛茸茸的脚爪——猫的脚爪从众多人的脚跟后慢慢悠悠地走过去。

　　有人竟然把猫带上了巴士，而且还大摇大摆地放了出来！赵铁锤恼火地抬起头来，他怎么说也是道上混的，虽然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不当大佬好多年。如今这是退休发挥余热，他绝对不会承认他的老大更看重另外那个接班人，如今他的工作怎么看都比另外一个重要——把一件东西从一个地方捎去另一个地方，并且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一听就知道是那种绝对机密吧，就像电影里那样，老刺激了。看看，他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如今，居然有人把他最不喜欢的东西放到了车上，待会看他不把那小畜生的主人拽到巷子里好好修理一顿。

　　赵铁锤盘算好了，谁知这时巴士在一个停车点的厕所旁刹了车，停车放水时间到了。其他乘客哗哗地站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车上哪里还有猫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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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赵铁锤稍后靠在车屁股旁手里夹着烟，一开口，旁边就有一只手拿着打火机给他点上了。

　　“锤哥，你说这次大哥让你带的是啥东西啊？”跟班小瘦子在旁边恭恭敬敬点了烟，小声问道。

　　“哼，好奇是吧？”

　　“不是不是，就随便问问呗。”小瘦子嬉皮笑脸。

　　“小子，哥当年一把菜刀……”赵铁锤眯起眼睛呼出一口烟，“从铜锣湾杀到尖沙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道上谁不知道我菜刀锤的名号。听到哥的名字，小孩都不敢哭。帮派里有嘴欠的，说帮派有了哥，总算多了一样正经营生，叫卖锤哥照片专治小儿夜啼，这龟孙儿已经让我削了。哥告诉你，有时候啊，知道得越多，活得越短。透露得越少的人，越是对你好。”

　　“嗨，锤哥你原来啥都不知道啊。”

　　“滚，龟孙儿。”

　　“哎。”

　　“回来。”

　　赵铁锤把小瘦子叫回来，犹豫道：“你来说说，猫会笑吗？”

　　“猫？”他想了想，“徐姐那里的姑娘没有叫这名儿的呀。哦，新来的？”

　　“新来你个头啊！”赵铁锤一个暴栗甩出去，“我说的是动物的那个猫！”

　　“噗……原来锤哥你喜欢猫啊！”小瘦子刚开始笑，看到对方黑下来的脸又立刻改口，“啊啊猫这东西最讨厌了，我也讨厌，真的。就这东西吧，它压根不会像人一样笑。它们要是高兴，就会像冰箱马达那样不停地……咕噜咕噜的。要是丫嘴角往上，那多半是想母猫了，嘿嘿嘿。”小瘦子再次观察赵铁锤的表情，这次他没什么判断了。因为这膀阔腰圆的大汉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的。

　　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因为他看到了，有一只猫，就在长途汽车发车前，它趴在一个广场上的乘客肩膀上，样子有点古怪，白色的，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大概是因为那个眼神——它看着他的样子，看起来像个人。

　　这时候他正站在垃圾筒旁吃着包子，本来想好带着小弟们吃个海参鲍鱼，谁知道这回大哥把他派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啥没啥，菜刀锤只能带头啃包子。偏偏不远处还有一家子乡巴佬正在上演千里送行终有一别，一个穿得很土的姑娘声泪俱下送哥哥上车，她哥的包裹上有泥巴和暴起的针脚，老天保佑这厮千万别坐在他旁边。前面也不行。

　　赵铁锤也有个妹妹，她喜欢猫多过他多得多，每次他看到那只猫都觉得它刚撞上墙壁，把自己的脸给拍平了。他也讨厌他的家，事实上在他的养父母去世之前，他们就因为他的交际圈而愤怒地和他断绝了关系，现在，他只是定期把生活费寄回家，至于那扇紧闭的门，上一次他进门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切和猫有关的事，想起来都不怎么有意思，他都讨厌。

　　车站的人流还是往入口处挤，他手里装着包子的塑料袋被撞到了地上，一个包子滚了出来，但其他的还在袋子里。他刚蹲下来，只见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脏兮兮的花猫，它胖极了，一个劲地蹭他的脚。

　　赵铁锤楞了一下，趁着这个档口，又有好几只野猫从不同的地方蹿出来，它们简直是一群丛林暴徒，训练有素的那种，像饿虎扑食般叼起塑料袋，奔进拥挤的广场，在人群中间灵巧狡猾地穿梭，七拐八拐就不见了。

　　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的前扛把子居然被一群猫打劫了！他头上暴起青筋，面对那只最初蹭他脚的猫，这厮还像不知道自己的同伴都已经跑远了一样，仍然在一个劲地讨好他。这个当诱饵的蠢货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它听到面前这个人类打了几个响指，忽忽悠悠抬起头。赵铁锤指了指野猫们跑走的方向，这厮这才猛醒，原来自己的任务早就结束了，它立刻摇晃着肥胖的身体往前方跑去，但它真的很胖，根本跑不快，而且它的屁股——从后面看，圆得像个足球。

　　于是赵铁锤飞起一脚，让那厮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在它近几年的猫生中，这是最轻盈的时刻），降落在了一辆行李车上。然后这个晕头转向的胖子就被来不及注意到这个状况的行李员连同几个大箱子一起推进了一个去往国境最北边的行李舱。

　　他刚出了一口气，转身就看到了一只趴在某个年轻乘客肩上的白猫，显然它看见了他刚才在做什么，然后，它慢慢露出一个人类一般的微笑。

　　猫真的会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