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病房区》西杳天冥

2、第 2 章

　　每个医院总有那么一两位令护理人员时不时私下品头论足两句的医生，而这样的医生都有某种共通特质──要么帅，要么难搞。
　　很巧的，21C床病人的主治医师两样都占了。
　　倘若早上走过大厅时，朝本院医师一览表留心一眼，必能发现他的介绍就挂在消化外科组的第三位。
　　温峻磊，国立嘉贤大学医学院毕业，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硕士学位……
　　关于他的介绍很简短，一分钟便能读完，但内容却十分耀眼，照片里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岁。
　　成绩优异，青年才俊，若这样的人还具备一副体贴他人的心肠，不知该有多少女性拜倒在他的白袍下。
　　可惜，老天似乎忧虑这样的他会过于完美，于是并未赐他温柔心肠，反倒往他的眼底覆上一层厚重的、仿佛冻了万年的冰。
　　冰是极寒的，眼底凝了冰的人，看别人时的眼神必定也是冷冷的。
　　又什至不需要与人对视，只要他往某处一站，一股无法忽视的寒气便会自他身上发散，令周围的人背脊泛凉，即使是三伏天也宛若身处严冬。
　　就连给他看病的患者，有时亦会被那气场所慑住。
　　不过大部分的病患，忧虑自身病痛远大于一切，自然不大有被影响的时候，便是有，也不长，至多一个看诊的时间。
　　只有那些与之朝夕相处的院内人员，才是最大的“受害人”。
　　“受害人”遍布医院上下，从门诊到病房区乃至于开刀房，只要是他常待的地方，必然就有人深受荼毒。

　　八点五十分。
　　“受害人”简宥明发了药回来，站在工作车旁敲了敲板夹，所有温医生的病床都被他标上了“W”字样，八床病人里有五床都是他的，还恰巧是连号。
　　真特么赏心悦目。看着一行垂直到底的“W”，简宥明的心情与窗外明媚的阳光正成对比，外头天气多好，他头顶大概就有多厚的乌云。
　　要连听五个啊……连听五个啊……他哀怨地想。
　　等自己听完，人大概也成人型冰雕了吧？还是由里到外冻得实实在在的那种。
　　其实待医院这么久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个眼神又算得了什么？但关键是，当你做好一切准备，认为自己已万无一失、能够抬头挺胸面对时，对方一个轻飘飘的侧头、对视，话都还没讲一句，就把筑起的铜墙铁壁瓦解得七零八落，那种感觉除了憋屈还是憋屈。
　　简宥明长长地吐了一大口气，气还未断，身后突然响起沉重且纷乱的脚步声，踏在地面发出闷响，吵得他耳膜生疼。
　　窗外的太阳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云朵遮住，霎时间，病房区里只余灯管打下的人造光，温暖的氛围迅速褪尽，白墙映着白光，颇有说不出的清冷。
　　当那双眼睛出现在十步外的距离时，通道的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简宥明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后悔今天穿的上衣是短袖。
　　“医师好……”
　　护理站里一个人都没有，该在这侧走廊上的另外两位护士也不知哪去了，简宥明猜测她们大抵是连人带车都躲到病房里去，也可能是使出洗手间遁，又也许全进了护理站内吃中饭的小房间，不管她们去了哪，反正视线所及之处都没她们的影子。
　　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简宥明头痛地想，勉强扬起头，迎上一众被温峻磊率领来的见习医生、专科护士，当然还有走在最前头、那位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医生。

　　“状况可以，晚点开出院医嘱。”
　　“是。”简宥明往板子上写了几笔。

　　“抗生素可以停了，晚点DC掉。”
　　“是。”简宥明把便签上的一颗药划掉。

　　“我需要换药车。”
　　“是。”简宥明退出病房，准备去推停在护理站角落的换药车。

　　“嘿。”后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简宥明迅速扭过头，快得他差点扭到脖子，颈椎适时地发出响亮的喀喀。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头染成薰衣草色的短发，然后才是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脸。
　　“干嘛？”简宥明把声音压低再压低：“冷冻库要我去推换药车，我不能出来太久。”
　　“我知道啦，你加油哈，听说今天还有个新病人会进来，一样是冷冻库的，住今天会出院的那床，按顺序是你接。”杨雨芯眨眨眼，轻推着对方的肩：“好了，我只是要说这个，去吧。”
　　“怎么还是我这段……”简宥明拍了下脑门，恨不得能冲上顶楼嚎叫三声跑步三圈再回来。
　　可惜基于职业素养、道德良知以及“冷冻库”还在等换药车，所以他认命地推车到23A。
　　所有人都在等他。
　　当换药车停在温峻磊身边时，那位医生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戴上手套替病人拆纱布。
　　简宥明一声不吭地走到床的另一侧，边帮忙拆白胶带边偷瞄医生的脸。
　　不得不说，要不是这人性格太冷、眼神太冷、语气也太冷，他可能真会对对方动心，毕竟人多数都是颜控动物，简宥明也不例外。
　　面对这样带着清贵气质且帅得可比电视上那些小明星的男人，说不喜欢是假的。
　　当然，仅限于颜。
　　“棉棒。”
　　冷漠的人声打断了简宥明的胡思乱想，他抬起头，就见对方双眼微眯，眉心中央出现一很浅很浅、却非常有存在感的“川”字。
　　要糟！
　　简宥明赶紧把手中纱布扔进感染垃圾桶，开瓶盖拆棉棒沾药水递给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头到尾绝不超过十秒。
　　温峻磊恢复面瘫脸，接了棉棒开始消毒伤口跟管路。
　　简宥明不敢再分心，乖乖地备好白胶带跟新纱布。
　　“等下隔壁床也要，是不是？”温峻磊手上动作不停，问的却是身后跟着的几人。
　　“是。”
　　几个见习生还在对名单，正在撕胶带的护士已率先回答了。
　　简宥明答完就后悔了，当温峻磊瞟他一眼时，他真恨不得回到一秒钟前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又不是问你，瞎回答干嘛？还嫌自己存在感不够强烈吗？及栋设限不是开玩笑的啊……
　　“知道了。”
　　温峻磊却只应了三个字，目光回归于病患腹部的伤口。
　　简宥明却在心里直呼奇怪，以往这冷冻库不是这样的呀！要是回答的人不是他问的人，他铁定要盯上对方三秒钟，辅以只存于科幻电影与他眼睛里的急冻射线，把回话的人盯到背脊发凉寒毛直立才停止恐怖的杀人注视，今天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黑如琉璃的眼珠子转了转，瞧到床边站一圈的见习医生，脑海中忽地亮起一颗如同卡通人物灵光一现时自带的小灯泡。
　　啊，大概是因为带学弟吧？也许是上头老师特别交代的，要他至少温和一点？不然让他们留下阴影，导致以后没新人敢进这科，就不只一个“惨”字了得了。
　　自认解了谜的简宥明满意地牵了牵唇角，将最后一截白胶带黏在纱布边缘，压紧。
　　完美。

　　温峻磊消失在病区门口的那一刻，其他原本不知哪去了的人瞬间现身，脸上挂着大劫终过的舒心微笑。
　　简宥明佯怒：“你们就这么弃我一人面对冷冻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唐瑾双手合十：“面对冷冻库，总是要先保住自己啊，不好意思啦学长，但我们都不想变冰雕啊。”
　　简宥明还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但撑不了多久就先自己破功了。
　　“噗……”简宥明忍俊不住：“其实也还好啦，今天他好像没那么锐利……”
　　唐瑾微愣：“啊？”
　　“我说，他今天比较没紧迫盯人。”简宥明说。
　　“真假？”
　　简宥明正色道：“嗯，我猜可能是因为带学弟吧，要是现在吓到人，以后本院消化外科后继无人就完了不是？”
　　“好像很有道理……”唐瑾点点头。
　　简宥明往她额头弹了一下：“好了，该干嘛干嘛去，少瞎聊了。”
　　“学长你这样的管家公属性是找不到男朋友的……”
　　“去工作！25D按铃了！”
　　“嗷！”唐瑾捂住被弹了第二下的额头，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