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病房区》西杳天冥

3、第 3 章

　　病人是在下午三点十五分入院的。
　　那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老奶奶，姓周，比人还早到一分钟的厚重病历上记载了她一生历经的大小病痛与各科检查，从十五岁到六十七岁，洋洋洒洒的百十多页。
　　简宥明备了一组打静脉针的用物，盛装在淡黄色的塑胶盘内，人则在电脑前查看病人资讯。
　　诊断栏后，一枚萤光绿底大红字的“密”明明白白标在上头，还特意圈了两圈，下边跟着另一个英文诊断，翻译出来是“大肠息肉”。
　　“保密病情啊……”简宥明反覆按压笔尾，半晌，才终于关了视窗，端起塑胶盘前去22B。
　　那位面善的老人坐在床上，背靠升起的床头，手里有本蓝色书脊的小说，陪她来的儿子则不见人影。
　　简宥明向她道过好，让人把书放一旁后，便在上臂扎止血带，寻觅下针处。
　　老年人血管不似年轻人的好找，脆弱的血管隐没在树皮般干皱的皮肤下，加上久经日晒雨淋而变得黯淡的肤色，令这需一针见血的任务是难上加难。
　　前臂的血管几经拍击仍不愿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简宥明便放弃了手臂，转而在手背上找寻目标。
　　“奶奶，不好意思，打手背可能比较痛些，请您忍耐下。”好容易寻得了条能穿刺的静脉，简宥明当即动手消毒，一面消一面向病人解释。
　　“好、好。”周奶奶只一个劲地点头，笑得和蔼可亲。
　　简宥明拈起针，对准中指、无名指间那条青蓝色的通道，屏住气，稳稳地刺了进去。

　　五点零五分，嘉贤医院停车场。
　　身穿白衬衣的青年斜靠一台火红色的摩托车，手插裤袋，耳塞耳机，脚随音乐节奏顿啊顿，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虽然是秋天，但今天傍晚还带着夏末的温度，四周的围墙更阻挡了大半的风，倒有些闷热了。
　　青年将长袖卷起，一侧的耳机被牵动，掉了下来。
　　停车场另一头，简宥明气喘吁吁地跑来。
　　“喂，阿扬，久等啦！”
　　清亮的声音划破停车场内凝滞的空气，本要把耳机塞回去的手停了下，改将另一侧的也拔了下来。
　　邵扬看向来人，笑道：“是等很久了，怎么？今天这么晚？”
　　“喂，我这是常态。”简宥明捶了对方的肩：“我早说过肯定会晚，不过，你等多久啦？
　　“记不清了，二十分钟左右吧？”邵扬道：“《Watch me》听了三轮，《Uptown funk》两轮，还有……”
　　“好好好，别说了。”简宥明听得晕头转向，忙阻止他说下去：“拉仇恨啊你，多少人想求准点走而不得啊。”
　　邵扬：“我也不是天天准时下班。”
　　简宥明：“但比起我已经准很多了。”
　　邵扬耸耸肩：“行了，饿不？咱们去吃啥？”
　　简宥明忙活一整天，刚又出来得急，心里没主意，便说：“随便吧，路边摊贩啥的都行。”
　　于是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赛百味的窗边座位，一人一个六吋堡配红茶，再加一块小甜饼。
　　简宥明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两口配一吸管的红茶。
　　邵扬心不在焉地刷着微博，没多久就把手机放下了：“今天怎么个累法？”
　　“也没什么。”简宥明说：“就是怕顾不好人，冷冻库找上门来。”
　　“冷冻库？”邵扬思考了下：“温医师？”
　　简宥明扁扁嘴：“还会有谁？”
　　邵扬见他这样，颇为疑惑：“他真有那么可怕？”
　　“你可以试试和他对望，撑过五秒算我输。”简宥明摇了摇红茶，冰块与纸质杯子碰撞的闷响带着一股沁凉感，令浮躁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哦？”邵扬笑了，上扬的唇角满是恶趣味，就像恶魔头顶的两根尖角：“说不定是我把他电晕呢？”
　　简宥明斜睨了对方：“他肯定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还是你打算放弃那位心理治疗师了？”
　　邵扬摇头：“才不。”
　　简宥明笑了，他知道这打大学认识到现在的朋友看着似乎啥也不在乎，不时还开点玩笑，实际上比谁都要的执着，哪方面都是，才不会在三言两语间就移情别恋。
　　两个大男人，护士又是极其耗体力的工作，六吋堡和饼干早在不知不觉间没了，待啃了一嘴纸时，才发现手里只剩留有一点菜屑的包装。
　　简宥明把几张纸收在一起，揉成个大圆球朝垃圾桶扔，纸球在空中画出漂亮的抛物线，咚地落入角落的桶子里。
　　“等等去哪儿？”简宥明扭过头问。
　　邵扬答道：“不晓得，去Basium喝一杯？”
　　Basium是家GAY吧，这名字是拉丁文的“吻”，店名挺直白也挺引人遐想，不过老板还定了些规矩，不准强迫与严禁争吵就列在第一、二条。
　　他俩偶尔也会去吧里坐坐、点杯酒精饮料喝，结伴而行是必然的，省得有人来搭讪。
　　简宥明却摇摇头：“不了，今天累趴了，想去个安静点的地方。”
　　邵扬问：“还是要回家？”
　　简宥明苦苦思索，忽然想到中午有人在讨论一家新开的咖啡店，便道：“要不去『慵懒』瞧瞧？貌似是最近开始营业的咖啡馆，听这名字就很放松。”
　　邵扬便笑了：“行啊，走吧。”

　　慵懒的全名是“慵懒Laid-back”，一家名符其实的咖啡馆。
　　油灯造型的桌灯圈出烛光般柔和的晕黄，几张原木色的方桌两侧放着大地色系懒人椅，更多的则摆了明度不一的绿色沙发，而它们最大的共通点就是看上去十分柔软。
　　拉花师站在磨豆机旁慢悠悠地擦干杯口，一只布偶猫蜷缩在柜台的软枕上，尾巴还从边缘垂下一小截，不时左右摇动。
　　店里客人不少，却像是相互约定了不发出一丝声响，便是说话也全是耳语，只有音响正播送不知哪一国的吉他曲，当中夹有海浪拍击声，光听着，便令刚踏入的两人沾染店内的闲适氛围，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着实十足地慵懒。
　　简宥明找了靠墙的一桌坐下，邵扬则到前台点完单才过来。
　　简宥明窝进懒人椅，笑道：“是个好地方。”
　　邵扬应道：“是啊。”
　　两人相视而笑，又各自闭眼休息，空调温度恰到好处，叫人昏昏欲睡。
　　昏昏沉沉间，简宥明听见响动，是服务员来了。
　　邵扬叫了两杯热拿铁，大抵是开幕优惠，还附一小块饼。
　　“请慢用。”服务员轻声说，讲完便走开了，脚步声轻得近乎没有。
　　拿铁很香，香得人能瞬间从入睡前的浑浑噩噩中精神起来，简宥明把咖啡杯捞进手里，端详里边的白天鹅，浅笑道：“真好看的拉花，都舍不得喝了。 ”
　　邵扬倒是毫不犹豫，端了就喝：“喝呗，钱都花了，趁味道最好的时候喝才重要。”
　　“也是。”简宥明想了下，觉得是这个理，跟着喝了。
　　苦中带甜的温暖如柔软丝绸，舌尖上轻一转就化开了，余香在齿颊久久不去，直令人回味无穷。
　　“气氛好，服务好，咖啡更好。”邵扬一手横在靠背上，一手轻晃杯子，全然放松地叹口气：“希望能一直这么好。”
　　简宥明只是笑笑：“希望啰。”
　　说完，他调整了坐姿，再度窝回懒人椅，那惬意又享受的神态竟与在门口当“掌柜”的猫儿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杯喝了一半的拿铁被他稳当地捧在手里，里面的天鹅已不成形，牛奶与咖啡逐渐交融为一，就像拿着它的人和这个空间渐渐融成一片。
　　门又开了，玻璃的反光闪过眼角，简宥明下意识地侧头望去，这一望，整个人都清醒了。
　　那穿着纯黑短风衣的人摸了摸睡眼惺忪的布偶猫，似是有所感应，他突然住手，朝简宥明的桌位看回来，目光自带的急冻射线当场令对方冻成冰雕。
　　接着，他朝冰雕点下头，用嘴型说：“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