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神军 ...

  •   达奚妙辛看着拓跋濬,她想,这是第一次拓跋濬有事托于她。

      这说明了什么?

      也许自此后,那些青梅竹马的往事真的会随着时间而烟消云散。她,达奚妙辛,将会真正成为拓跋氏的臣民,一个为君效力的臣子。

      她很快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掩饰去。怎会又失了分寸?师父说咎莫大于欲得。而她要戒得,就是这欲得。

      思及此,她恢复了轻松的笑容,问道:“王上有何所托?”

      拓跋濬听她如此称呼自己,便知她心中那股子倔强的自尊又涌了上来。他暗自叹了口气,将心中的事情说了出来:“自太武帝以来,大魏的南面便骚乱不止,屡屡生事。太武皇帝三次与刘宋的军队交手,刀锋所向,虽直抵了建康城下,却也止步于此。这刘宋的城墙,着实难攻。”

      “太武皇帝此等伟大功绩也是常人不能及的。”达奚妙辛附和了一句。

      “我大魏子民善骑射,若两军正面交锋,大魏的骑兵,骁勇善战,论勇论速不在话下,唯这攻城——”拓跋濬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这攻城战却是刘宋的长处。”

      “那是自然。江南处山地居多,易守难攻,我大魏向来多与柔然、乌孙交战,牧野平原,靠得是将士们的凶猛之势,却鲜少有攻城的经验,更何况汉人奸猾,相传刘宋前将檀道济曾著兵书《三十六计》,里面尽是教人一些用兵的鬼蜮伎俩,狡诈至极。”

      拓跋濬笑着摇头:“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十七年前,刘宋的皇帝听信谗言,杀了檀道济,无疑是自毁长城。此后南境边界出现的王玄谟,不过是个只会掉书袋的空脑袋。”

      他顿了一刻,似是在思索着重要的事,又说道:“你刚才说南边闹了些事,我这头也收到过消息,东宫刘劭嫌自己的太子位置坐得太久,与几个兄弟合谋,想用巫蛊之术诅咒其父刘裕,东窗事发。老犬护犊,想来刘裕真是老了,曾经杀驴卸磨之事做得毫不手软!此刻却打起了退堂鼓,为君为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竟也不忍废除刘劭的太子之位。”

      达奚妙辛道:“你人在这平阳城里,却对建康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看来这探网倒是兜得密。”

      拓跋濬弯了弯唇,忽问:“妙妙,你可听过《陈卓定记》?”

      达奚妙辛微微怔了片刻,才道:“《陈卓定记》是西晋太史令陈卓绘制的星图博览。我师从鬼谷门下,天文之事,当是了然于心。”

      “那就好。”拓跋濬点了一下头,道,“世人云鬼谷门通达天下密闻方术。而我所知这《陈卓定记》里隐蔽着一个秘密,不知妙妙可否有听说过。”

      达奚妙辛闻此言脸色勃然大变,心下犹如雷捣,语气也支吾起来:“……这天下诸多玄妙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上古至今,时间长久,谁又能分辨清楚?”

      拓跋濬见她言辞闪躲,也不拆穿,只问了一句:“妙妙能断定那是假的吗?”

      达奚妙辛咬了咬唇,不再作声。

      “若是假的,妙妙大可一笑了之,又何必避而不谈?”拓跋濬无力的笑了一下,“所以,妙妙,你知道,那传言——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殿外的雪势渐弱,但西北风依旧呼啸。那风势凶狠,扑打在窗棱上,发出咣咣的几声响动。龙脑沉香已经燃尽了,连余味都变得清浅消散,捉摸不定。

      拓跋濬温雅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殿内:“传闻先秦时期,战神白起功高盖主,被秦昭襄王所疑,被迫自刎于杜邮。而其部下将领兵卒余有三千人,曾受白起恩惠,秦昭襄王内心忌惮,怕这三千兵卒为报白起之恩而谋反,故将这些人进行坑杀。熟料,这些人心有怨气,死后魂魄并不消散,却吸收了日月精华,时间一长,竟成了一支严整待令的鬼魂军队。这支军队,彪勇善战,且尽得白起攻城要术,以不死之身助帝王成就大业。据闻萧何在汉高祖刘邦建业之时曾召唤过这支军队,可后来因这鬼魂煞气太重,担心长久以往对高祖不利,便在使用后将这支军队用秘术镇压。”

      “曾传萧何也为鬼谷一门,所用镇压秘术乃据日月星辰之方位所定,直至西晋太史令陈卓,亦为鬼谷门传人,将萧何所用之法隐藏记于《陈卓定记》内,乃是根据所记录的星官之位,施以鬼谷秘法,才可召唤出这三千鬼魂。这三千鬼魂——”拓跋濬顿了一下,又一字一句道,“这三千鬼魂,便是世人称传的‘鬼——府——神——兵’。”

      四周静谧,唯有风雪声,透过窗户灌进了两人的耳里。

      达奚妙辛万千计算,也没料到拓跋濬急召她回来竟是为了这件事。她兀自闷着头,使劲用指甲刮着滴在几案上凝固的蜡,听他一字一字地说着,直到那四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犹如一支利箭刺穿了她的耳膜。

      原来如此。

      他要的,是她鬼谷门的秘术。

      她心头蓦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却又无处宣泄,只气自己竟然为他此番的急召而感到雀跃。一年未见,他不曾说过一句暖心的话,不曾问过她这一年过得可好,不曾怜悯她冒着风雪赶回平城一路上是否顺利。

      他问的,是《陈卓定记》,是鬼府神兵,是鬼谷一门的秘术。

      他早已不是那个陪她游戏,哄她玩闹的少年了。

      “南伐!南伐!南伐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忍不住内心的失落,语气冲道。

      拓跋濬苦笑道:“先祖以南伐为大业。我是拓跋氏的子孙,怎能至此不顾?若这鬼府神兵真有其事,若这鬼府神兵能为大魏所用,则破刘宋之国,指日可待。”

      “为什么要南伐?你知道战争会死多少人吗?又会让多少族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读经文,供菩萨,信佛家,你的慈悲心呢?”达奚妙辛咄咄的回音响彻在大殿里,满腔的委屈借此发泄出来,亦不知是为那连年征战的困苦百姓,还是为自己那隐秘的心事。

      慈悲心?

      拓跋濬无力地笑了笑,抬起食指点在自己的心脏位置,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妙妙,这里,只有一颗帝王心——”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将达奚妙辛升腾起的满腔怒意迅速熄灭。

      她感到片刻前失控的情绪猛地被截断,一把烧红的铁烙迅疾地熨烫在被砍断的伤口上,让她来不及反应,便感到一阵猝然的疼痛。

      他胸腔里头,安放得是一颗逐鹿天下,涤荡中原的帝王野心。

      这野心上刻着拓跋氏一族的荣耀,自太武帝时传承而下,如今静静地躺在他的胸腔里头,掌控着他浑身的血脉骨髓,欲势待发,不容有一丝的亵渎。

      拓跋濬唇畔边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又何尝不想息兵养民?太武帝经略四方,内颇虚耗,百姓无助,时下宜静以镇之。但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太武帝时,刘宋就曾数次北上攻魏,直至元嘉二十九年,太武皇帝兵抵建康,让刘宋元气大伤,才消停了好一阵。这有逐鹿天下野心的,绝不止我拓跋濬一人。我若只以慈悲行事,怕这大魏的天下,早就分崩离析了。”

      “妙妙,我有许多身不由己。”

      拓跋濬的此番话敲得她心头震颤,久不能平静。

      她几乎要为他那不曾被捅破的背叛找到了一个理由,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深思下去。因为也许这理由也是她的自作多情,即便不是,又能怎样?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滩泥沼中爬出来,尚未复原,决不能重蹈覆辙。

      作罢,她撇过脸,不愿在去读他那苦涩的无奈。

      “我只知道,《陈卓定记》自董卓屠城时便没了下落。”

      “有人来报,它曾在建康出现过。”

      “你要我去建康?”达奚妙辛不由地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她这一年,虽离开了大魏,却也只是在刘宋的边境处停留。都城建康,那里与北魏隔了千万重山,是她从不曾想过的地方。

      她原先是一番试探,抱着拓跋濬会另有安排的期望,然而却在对方的眼眸深处见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不禁惊讶地合不拢嘴。

      他当真能狠下心让自己去犯险吗?

      “建康城里有我们的人。”拓跋濬补充道,想让对方明白她并非孤身一人。然而话音落下,却有此地无银的刻意,使得达奚妙辛刚刚咽下的几分委屈又扩散开来。

      此中一别,山长水远,他可曾想过会发生些什么?

      “我若去了建康……”她嗫嚅着,说道,“回不来了呢?”

      拓跋濬心头猛地一沉,她的话猝不及防砸在了他的心坎上,阵阵麻痹,使得他久久不能喘息。

      “妙妙——”他语气酸楚。

      很多事都有着万般无奈,说不得。

      停歇了片刻,他绕开了这个话题,再开口:“到了建康,有人会与你联络。”

      达奚妙辛见他避而不答,便垂下头,用足尖轻轻抵着那炭火炉子,毫无意义地踩灭了一块燃着火星的炭。她听见那块被烧得炙热的炭咯吱一响,就被碾成了齑粉,那烫人的火星便噗地在脚下熄灭了。

      过了片刻,她听见头顶上方拓跋濬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飘来。

      “妙妙,有时候,我希望我们都不曾长大过。”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可谁能永远将时间定格在这一时刻呢?

      也许那想将自己裹在茧壳里的虫子正是为了这样的梦境而编丝成茧。

      如此,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那只在作茧的毛毛虫。

      她此刻是否亦如那只虫子,正作茧自缚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神军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