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十方未名

9、第九章 狭路相逢

　　戌时，副将刘西平领着五十精兵快速往困龙谷行进，其余人等则严守尧关，以防鹘部突袭。
　　夜晚总会令人不自觉地放松警惕，是营救的最好时机，但夜色遮掩看不真切，也是偷袭和反营救的好时机。
　　困龙谷周围是一片荒漠戈壁，不易掩藏，刘西平领着五十精兵借夜色小心潜伏，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附近。
　　远看困龙谷，夜色中两侧山壁陡峭非常，好似利刃劈开，让人望而生畏。月色下可见入口处方圆不止一里的风沙仍然未歇，刘西平心中也不由感叹那鹘部奇人着实有些奇能。
　　李西平命精锐在困龙谷不远处隐蔽，派出两人打探，不多时回报，入口处风沙漫卷，强行进入恐怕迷失，只能从上方试探。得知入谷仅此一条路，刘西平料想鹘部定然会在上方埋伏，等着自己入瓮。但谷中没有粮草，多得几日，就算鹘部什么都不做，被困将士也性命危矣。如此，就算知道鹘部在守株待兔，也必须冒险一试。
　　困龙谷地势险要，前方有大片平原，不利隐蔽，刘西平领着人从右侧迂回，沿凌风石壁攀上，打算之后自高处摸索至困龙谷上方，再以绳索吊下。
　　到得高处，众人隐蔽妥当，张恺压低声音道：“夜色太重，看不清是否有伏兵。”
　　刘西平沉声布置道：“领一营十五人从山崖下去探。”
　　张恺领命，领了十五人小心摸近山崖，夜色掩护下，还算顺利地到达了一个还算平整的地方。鹘部果然在这里设了关卡，中途遇上两波鹘部巡兵，张恺等人小心躲过。到了崖边，夜色中俯瞰困龙谷，谷中幽深漆黑，一片森然，令人脊背发凉。
　　张恺往崖下看了一眼，心中越发谨慎。当年明正公还在时就注意过这困龙谷，也曾派出斥候探查，但因为过于接近鹘部，且当地人敬畏此地，不愿做向导，是以勘察无法详尽。此番身临其境，方知天堑之险，想要从崖上下到谷中谈何容易。
　　思索片刻，张恺还是将身上绑了绳索，与五名士兵一同试着下崖。
　　刚下了差不多三丈，到达一个平台，突然响起“哈哈”大笑声，黑夜中火光骤然亮起，上头窜出一队鹘部士兵，几人手持火把，其余刀手、弓箭手共计十数名，将崖上的人团团围住。

　　这队鹘部士兵也不过十来人，威虎军崖上还有十人，若是力拼，不一定会输。坏就坏在现下张恺等四人在崖下，还有两人悬在空中，冲突一起，若被砍断绳索，悬着的怕是要立时摔成肉泥。
　　鹘部看起来是领头那人大笑着道：“哈哈哈，你们看他们，看他们那熊样儿，恨不得缩成一坨！底下是百尺高崖，爷爷我若是要他们死，他们还能活吗！”说话的鹘人高大壮硕，面貌凶猛，声音甚是狂妄。虽然言语不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威虎军将士听口气也知道他是在嘲弄羞辱，不由得怒火中烧。
　　“巴图尔，将军让我们来捉鳖的，可不是逞口舌之能。拿下！”另一个高个儿冷声道，一声令下，鹘部士兵持刀冲向威虎军士兵。
　　“木仁，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将军要的是活鳖，你这吵吵嚷嚷的，他们要是过来拼命怎么办？”巴图尔道，看着自己的同伴有几分嘲讽，“你应该先用汉话对他们喊话，不然待会儿他们以死相拼，抓不成活的，将军怪罪下来，我可不会帮你。”
　　木仁抚着手中血红色的弯刀道：“废话少说，事情要是办不好，将军难道会放过你？”说着不住冷笑。他素来在将军面前得宠，这一趟任务，将军也是交付给他的。谁料，因为自己不通汉话，竟让巴图尔这个对头跟了来，着实让他气闷得很，再被巴图尔一挤兑，心中就更不快了。
　　威虎军士兵听两个鹘人屋里哇啦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心中越发着急。
　　巴图尔没有理会木仁的挑衅，冷哼一声，转而用汉话向威虎军士兵喊道：“大应人给我听着，将军早料到你们会来偷袭，特地让我们在此守株待兔。这片绝壁很高，凭你们是下不去的，只能是送死！我们拦住你们，是救你们！将军大人有大量，只要你们束手就擒，就饶你们不死，若不然，底下的人只有摔成肉酱了！”巴图尔汉话颇为地道，还会用成语，他在边城多年，与威虎军打了不少交道，只因为官职不高，威虎军将士们并不认得他。
　　听巴图尔这般喊，威虎军几人交换眼色，张恺衡量片刻，最终无奈点头。
　　巴图尔露出个得意的笑，让军卒先把上面的人死死捆了，再才把底下的拉上来也绑了送做一堆。
　　见所有威虎军士兵都被绑好了，巴图尔又哈哈笑着用鹘语道：“这回收获可真不小，咱们可以回去向将军交差了！将军好计策，咱们以后干脆专门捉鳖算了！”巴图尔大笑着走在前头，木仁则让鹘兵押解好威虎军士兵走在后面。
　　没走两步，听得破空之响，一道箭啸响起，直逼巴图尔而来。巴图尔听到了声音，笑容都没没来得及收，更别提躲避，胳膊上已中了一箭，痛得他“啊”地大叫。
　　“布阵！”木仁喊着，鹘兵纷纷拔刀，但还未成阵势，一道影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倏地到了巴图尔身前。
　　巴图尔感觉有人近身，伸手一抓，扑了个空，又感觉身体开始发麻，很快不能动弹。
　　人影瞬间出现，鹘兵还没来得及回护，巴图尔脖子上已多了把明晃晃的剑。
　　挟持巴图尔的人脆生生道：“说什么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你们鹘人的汉话还是没学到家，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他声音不大，但胜在清亮，仿若玉珠落盘，让张恺等人觉得分外好听。借着火把的光看他的脸，十分稚嫩但威气十足，说完话狷狂一笑，笑容比火光更亮，眉峰比剑锋还利，简直就是来救命的神！
　　“放开我威虎男儿，否则我砍断他的脖子！”少年说着，身后刘西平领着剩余三十几人出现，反把鹘兵包围了。
　　“贼人，还不受死！”刘西平大喝，终是扳回一城。

　　却说萧烈令刘西平、张恺等人前往困龙谷查探先头部队情形，自己则是彻夜未眠。至五更，仍不见刘西平等人回转，萧烈心中觉得不好。
　　至卯时晨色熹微，威虎军营前哨塔上的兵士忽见前方一骑风驰电掣而来，披露斩雾，神气非常，大马四蹄踏雪，一眨眼便到了近前。
　　哨兵鸣哨，弓箭手弓拉满月，朝来人喊道：“来者何人，此处禁止通行，速速离去！”
　　来人听到喊话，在十丈外勒马。骏马长嘶，双蹄高抬到半空，来人仍稳坐马背，提声喊道：“天山顾青霜，谒见太子殿下！”少年声音清脆，暗含内力，喊得整个军营都听得到。
　　萧烈刚点完一卯，让杨英主持操练，便和杨英赶往营前。
　　正好轮值巡视到营前的陈德听到喊话，当即点了几人冲出去，把一人一马围在当中。
　　陈德长枪往地上一杵，威声喝道：“哪里来的大胆小儿，竟敢擅闯威虎军营寨！速速下马服罪！”
　　来人闻言看向他，并没有动作。
　　陈德微怒，抖枪要战，却听一声大喊：“且慢！”却是那日和他切磋的太子近卫江远，江远奔上前来拦住陈德，“陈参将且住，这位少侠乃是殿下至交，并非歹人。”说着向马上少年拱手一礼，少年还他个礼，翻身下马。
　　后面几人疾步赶到，轩辕靖在前，江宽跟随在侧。
　　见了轩辕靖出营，少年欣喜地往前几步迎了上去，屈膝拜道：“天山顾青霜，拜见太子殿下！”拜完直起身来，直直望着轩辕靖，蓝衣墨发，双目晶亮，好个俊气少年！
　　“四儿快起！”轩辕靖连忙把少年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道，“长高了！”
　　少年对着轩辕靖喜笑颜开，一双眼睛如同泉水洗濯过的玉石，清亮剔透：“一年不见，自然长高了！靖哥哥一向可好？姐姐最近有想我吗？”
　　轩辕靖拂去他发上沾的露水：“一切都好，你阿姊想你得紧，我出门前还念叨你呢！” 拉着他往前走，“快随我进来，跟哥哥说说你这一年如何！”刚转身，见萧烈走了过来。
　　萧烈向轩辕靖行了个礼后道：“太子殿下，这位少侠非我军士却擅自入营，又在营前喧哗，依照军法，当杖责二十，而后逐之。”萧烈说完，陈德往前走了两步，又想抓捕少年。
　　轩辕靖还拉着少年手臂，微微皱了眉头：“萧帅，这是顾相幺子顾青霜，亦是我妻弟。四郎，还不见过威虎军大帅萧烈大将军。”
　　少年自萧烈来就一直盯着他看，听到轩辕靖的话，冲萧烈作了个揖道：“天山弟子顾青霜，见过萧大将军。”
　　萧烈这才仔细打量顾青霜。
　　不过十四五年纪，身高只堪堪及轩辕靖肩膀，蓝衣负剑，面容并不出众，但身姿挺拔，仪容轩昂，是个出色的好少年。
　　萧烈并不松口，依旧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念在顾少侠年幼，且是初犯，杖责可免，罚在营前站操一个时辰吧。”
　　轩辕靖有些不悦，但忍耐道：“萧帅，他并未闯营，喧哗亦谈不上。是我招他来的，不曾提前知会萧帅，属我之过。”言下之意，若要罚便罚他了。
　　但罚太子？一旁的陈德听了不由得面露急色，看向轩辕靖的目光也带了些许愤愤。
　　萧烈看一眼顾青霜，朝轩辕靖躬身一礼道：“殿下严重了。然军法如山，若肆意废退，如何号令万千将士？王子犯法，也当于庶民同罪。”萧烈此语，却是将轩辕靖堵了回去。
　　如此一来，顾青霜这顿罚是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