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处与君说》我意逍遥

4、春寒（4）

　　三、召唤
　　天空渐渐暗淡了下来。
　　起风了。
　　“雅意，真的要这样么？他真的会死么？”柳无乔坐在张荃身边，替他擦去身上不断溢出的汗水。
　　施咒问过话后，张荃烧得更加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像喘息一般艰难。这具十来岁男孩子的身体，热得像一块烧红的炭一样，在柳无乔怀里来回翻滚。
　　“呵呵……”方雅意笑起来，“不会死。”
　　“那你……”柳无乔张大了眼。
　　“带着必死之心发出的召唤，才有用啊。”
　　“雅意……”柳无乔皱起眉，“你不该这样……”
　　“嗯？”
　　柳无乔低着头，“雅意，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好，但是雅意，你不是说过，真心是最强大的咒么？”
　　“嗯。”
　　“我觉得张荃对他妹妹，是真心担忧的。”
　　“……”
　　“雅意，你骗他说会死，他也还是真心。可是……”柳无乔寻找着词句，“雅意，他现在的真心不是建立在你的欺骗上了么？”
　　方雅意沉默地望着柳无乔。
　　“对不起啊，雅意。”柳无乔慌张地道，“我只是觉得……”
　　“是我不好。”方雅意淡淡地笑道，“我试探他，是轻贱了人心。”
　　“……”
　　方雅意望着外面的庭院。暗淡的天色掩盖住了金色的太阳光辉，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暗哑的雷声低低地在云层中回荡。
　　“柳先生，今晚会下雨。”
　　“哦……”柳无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
　　“今晚有雨。孔雀畏湿，又夜盲，下雨的晚上，它不容易察觉女孩子不见了。”方雅意说道：“但是这样雷雨的晚上，人心也会变得迷茫，若内心的执念涣散，召唤的声音便传不出去了。”
　　仿佛回应方雅意的话语，“嘀嗒！”“嘀嗒！”，雨点落下来了。
　　细碎的雨点慢慢连成线，汇成面，铺天盖地，仿佛天地间层层巨大的帘幕，模糊了视野。
　　方雅意轻声道：“即使因为如此，玩弄人心，是我不好。”
　　柳无乔的脸红了起来：“雅意……”他望着他，“其实你讨厌我吧，明明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还自以为是地指责你……”
　　方雅意没有再说话，第一声雷声已经滚落下来，宅院上空仿佛笼罩在巨大的银白光芒。屋子四面的符咒飞动起来。
　　方雅意结了个孔雀明王咒，低声念诵起来。
　　环绕张荃的蜡烛“哗啦”一声，窜出火花，在空荡荡的宅邸里燃烧着。
　　“叮铃。”
　　青梅持着一盏红色灯笼立在院门，她手腕脚腕帮着银铃，一声一声地摇晃起来。
　　“叮铃。”
　　“叮铃。”
　　四野茫茫一片。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雨点四散飘落，风吹得青梅仿佛要飞散在空中一样。
　　“叮铃。”
　　柳无乔怀抱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宛宛……”
　　仿佛开口叫了这么一声。
　　但是怀里的男孩子明明还在昏睡。嘴唇也完全没有动作。
　　“宛宛……”
　　这一声更加清晰，明明就是张荃的声音。
　　声音就从张荃的身体里传来，迅速飘向远方去了。
　　柳无乔忽然有些恍惚。
　　心里仿佛被什么牵动了似的，他抬眼向方雅意的地方看去。
　　方雅意仍然坐在屏风后面。
　　他患了风疹，只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替张荃写个符咒，然后又匆匆回到屏风后面去。
　　虽然一直看到的只是屏风上淡淡的影子，柳无乔却可以凭借那影子清晰地勾勒出方雅意的模样。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眸里促狭的神情，都仿佛完全可以看见似的。
　　与方雅意相识，也已经四年了呀。
　　柳无乔这么意识到。
　　方雅意唱诵的真言在房间里回荡着，柳无乔望着屏风上的剪影，忽然想起四年前，初次瞧见他时的情景。
　　那时，柳无乔辞官离京，第一次来到浔水。正逢上私塾先生年迈退休，就接替了他的教职。
　　老先生带着他拜访四邻的时候，指着那一所大宅子对他道：“那一户是方雅意的家，那人能够驱使鬼神哪。”
　　那一日，他留在方宅，和雅意坐在长廊上饮酒。青天白日，他笑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雅意淡笑，随口念了个咒。庭院里一日间繁花尽放，姹紫嫣红。
　　红梅，牡丹，紫罗兰……四季的花，都在那一日为他绽放。
　　“雅意呀……”他惊奇万分地叫着。
　　方雅意饮着酒，红润的唇微微开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叮铃。”
　　柳无乔猛然惊醒过来。
　　外面凄风冷雨，天地茫茫。
　　方雅意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