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处与君说》我意逍遥

3、春寒（3）

　　柳无乔和青梅走在路上。青梅手里抱着张荃。
　　虽然张家的父母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在柳无乔再三解释之后，仍然把儿子交到了青梅手上。
　　柳无乔可是个非常让人信任和尊重的教书先生呢。
　　柳无乔看着青梅。十几岁的男孩子抱在她手上，青梅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到重量似的。她步伐轻盈袅娜，紫红色的纱衣顺着她的动作柔和地飘动。
　　有一股香味从她身上飘过来。
　　柔媚的，清冽的寒梅香气。这种香气，从冰雪中诞生，在严寒中孕育，偏偏绽放出最艳的果。
　　柳无乔嗅着这味道，几乎要醉了。方雅意说她是花，那么就果然是花吧？
　　他忽然想，不知道方雅意身上，是什么味道？
　　他这么想着，加紧脚步往方宅走去。
　　宽阔的内室。木质地板。四面窗帘低垂。淡淡的日光透过帘帐泛着些微的光芒。
　　张荃躺在内室的正中央。
　　“呐，雅意，我在这里可以么？不会打扰你？”柳无乔紧张地问道。
　　“不会。他不认识我，你在会安心一些。”方雅意不在意地说道，“等会他醒过来，一定会叫你。你问问他，三天前他们发生了什么。”
　　“嗯……”
　　方雅意结了个手印，点在张荃的额上，在眉心落下猩红一点。
　　“雅意，你说他会醒过来，你能治好他么？”
　　“不能。”方雅意退到东面屏风后坐下，“有因才有果，我不是他的因。”
　　“那……”
　　“我虽不是因，却要问出因来。”方雅意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身在病中，强行拘灵来问，对他身体负担极大，我本不想用这种方法。只是女孩子被孔雀带走，若不及时救回，只怕会出问题。”
　　柳无乔现出担忧的神色。
　　“他会怎么样呢？”
　　“若明后两日仍然无法除病，大概会死吧。”
　　“什么？”柳无乔大惊失色，“这怎么行……”
　　方雅意沉默了一阵。
　　“没有关系。”他淡淡说道。
　　青梅已经在张荃四周写好符咒，方雅意对柳无乔招手道，“你到我身边来吧。”
　　柳无乔依言到他身边坐下。有屏风遮挡着，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方雅意的脸，他低着头，忽然说道：“雅意，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哪。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再让我担忧的事情，只要你说没有关系，我就觉得好像真的没有关系似的。”
　　方雅意露出一个笑容来，柳无乔急忙道：“雅意，你不要说是在给我下咒，我只要知道你在安慰我就可以了。”
　　方雅意掩唇吃吃地笑着。
　　“雅意……”柳无乔哀求地叫道。
　　方雅意淡笑不语。
　　“呐，是在安慰我吧……”
　　方雅意不理会他，轻声念起咒来。
　　柳无乔心头涌上一点淡淡的失落，却很快被眼前的奇景带来的震撼感覆盖过去。
　　四周的空气慢慢流动起来，空气打着转，以男孩子为中心，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红色的光显现在男孩子额上，那猩红的一点忽然放出绚丽光彩，张荃的眼睛刹那间睁开了。他眨了一下眼，坐了起来。
　　“他起来了！”柳无乔叫道。
　　“那不是他，是魂。三魂中的记忆之魂。”
　　男孩子眼珠转了一下，看向柳无乔：“柳先生……”
　　他眉头忽然一皱，哀叫一声，身体蜷缩翻滚起来：“我热……”
　　方雅意将指尖浸在茶碗里轻轻念了一个咒。
　　茶水沸腾起来，水气蒸腾弥漫在空中，在方雅意韵律的语音里，周遭的空气迅速地变冷，仿佛突然变成了数九寒冬一般。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流出的汗都变得冰冷。肌肤在寒气中瑟瑟发抖。
　　但是温度还在降，“呲——”，空气里弥漫的水气发出刺耳的声响，凝结成了冰凌。坠下来，四散开。冰凌寒光相印，整个屋子仿佛在冰川之上，四处闪闪发亮。
　　柳无乔打了个寒战，瞬息功夫，他的脸上仿佛已经结了冰，他手指冻得僵硬，不禁往袖子里缩了缩。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
　　从屏风后伸出的方雅意的手。纤细，白净，修长，那一只并不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
　　一点温暖顺着两人交握的手传上来，扩散全身，他明明看见水气凝冰，却再也感觉不到些微寒气。
　　“雅意……”他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响。
　　张荃却明显安静下来。他呼出一口气，问道：“柳先生，我怎么了？”
　　“你在生病，在雅意的屋子里，他帮你看病。”
　　男孩子并没有听过方雅意的名字，他露出疑惑的神情，又问：“我妹妹在哪里？”
　　“这……”柳无乔犹豫道：“孔雀……”
　　“孔雀……”男孩子露出痛苦的神情，“孔雀抓走我妹妹么？”
　　“你怎么知道它抓走你妹妹？发生什么事情了？”柳无乔赶紧问道。
　　男孩子落下两滴眼泪，叙述起来。
　　是三天前的事。
　　张荃还有其他几个相熟的男孩子一起上学。张小宛跟着他们，她本来要到田地里去给爹爹送茶。
　　他们没有立刻去学校。这几个男孩子都还贪玩，他们装模作样地出了门，却绕到田埂边上，打算在那里捉几只小虫子。
　　田埂边上有一颗树。树边有藤架，是乡民新搭起来准备种瓜的。新苗已经找出来，盘在藤架上，绿绿的一片。
　　他们在那里玩了一阵，正准备就到学校里去。
　　“看哪。”
　　不知是谁突然叫起来。他们一起看去，那一颗大树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巢。
　　“爬上去看看吧。”
　　张荃蹬掉鞋子，往手掌吐了两口唾沫，抱着树干往上爬。
　　爬到近了，那巢居然这么大，他爬到巢边上探头看去，巢里面有好几个蛋。
　　“这里面有蛋哪。”他开心地对下面嚷。
　　“拿下来吧。拿下来吧！”小伙伴们起哄。
　　张荃伸手抱了一个，裹在衣服里，小心翼翼地爬下树去。
　　这样往复几次，所有的蛋都抱下来了。
　　蛋壳微白，透着晶莹的光芒。
　　他们看了一阵，到附近借来了锅，把蛋打开，就这样吃掉了。
　　事情就是这样。
　　张荃又落下泪来：“柳先生，那就是孔雀的蛋么？它来抓我妹妹了么？”
　　柳无乔皱着眉，求助地问道：“雅意……”
　　屏风后的人静静坐了一阵，开口问：“你妹妹也吃了蛋么？”
　　“没有。”张荃回答，“她说蛋壳好看，把碎掉的蛋壳捡起来，放进荷包里挂在脖子上了。”
　　“这就对了。”方雅意了然道。
　　“什么对了？”柳无乔问。
　　“孔雀弄错了。它闻到蛋壳的气味，把张小宛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张荃呻吟般地问道：“该怎么办呢……”
　　方雅意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能让她和孔雀呆太久。你，叫她回来吧。”他在屏风后看着张荃，一张眸子灼灼发亮，“就由你，从孔雀明王的坐骑手里，将你妹妹召唤回来吧。”
　　“我……我怎么做得到……”张荃痛苦地扭着身子。
　　“就叫她好了。用你们兄妹才用的叫法召唤她好了。”方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是现在还不行，得等到今晚上。你能做么？”
　　“如果有用，我就做吧。”
　　“会死哦。”方雅意轻描淡写地说着，“你的身体已经禁不起我的咒法，更何况还要对抗对方的咒。这样，也可以么？”
　　男孩子低下头，叹道：“如果这样做就能叫回妹妹，也可以吧。”
　　方雅意微微地笑了，他红润的唇微微开合，张荃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