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禅榻，泊于浮华》太岁与我

38、大梦归（二）

　　乞丐看着我，脏兮兮的脸上镶嵌的一对乌黑的眸子光波流转，如沾了露水的葡萄，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像我今日看到秋露白的眼神。

　　半响，他嘿嘿笑了起来：“转眼三十年了，老身都差点忘了这三个字了。”

　　我也一副惊讶的表情：“看来我人品不错，随便找找就能找对人了，乞丐做成你这样百事通的，难得啊。”

　　“大家曾经也是同行，别这么说，不过，”乞丐道，“光人品不错怕是还不够，要知这毒，如今世上可是没几个人知道了。”

　　这话说得蹊跷，说得像这山鬼毒人人知道才是好事呢。

　　我很诚恳：“我却真想不知道。”

　　乞丐打量着我：“一个不到二十的中原小女娃，偏生问起几十年前的事……这段历史本应与你无干，能摸索着找到老身身上的，怕是……”

　　我惊喜地打断他的话：“你怎知我是中原人？是不是看出我清秀婉约的气质里……”

　　“您虽皮肤黝黑，长相粗犷，但口音是硬伤啊，”我正失望着，乞丐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一个行为举止怪异的中原小姑娘，来历怕是大有来头吧？嘿嘿。”

　　我紧紧盯着他。

　　乞丐笑嘻嘻地：“别紧张，我对你们这些复杂的中原人不感兴趣。”

　　“反正我不过一介庶民，”我哼道，“那你告诉我，山鬼毒到底是什么？”

　　仿佛巨石没入潭底，亦或是猪肉下了油锅，那一刻，乞丐的眼眸也随之暗了下来，仿佛随着思绪飘向了远方。

　　“南疆以南，有一条河叫白沙海，以北是西凉，以南，便是黑沙海，”乞丐摇晃着他那头爆炸牡丹头，抑扬顿挫的语调，像是母后给我讲故事，“黑沙海自然不是海，是一片巨大的沙漠，您若是到了那边，随便一问，三岁小孩都是知晓山鬼毒的……”

　　我打断他：“你不是说，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山鬼毒么？”

　　乞丐：“是的，因为他们会状似惊惧地告诉你，黑沙海的尽头，藏着一只山鬼，每到夜晚便会出来觅食，进了黑沙海的人基本不会出来，即使有活着出来之人，也会身中山鬼毒，三月之后，永不能见光，饮食人血，皮肤溃烂，不久便暴毙而死。”

　　我消化了很久，突觉这玩意儿听起来怎么像母后生前戏本子里那个吸血鬼的物种：“请问是真的吗？”

　　乞丐点头：“真的。”

　　我拍掌大力一击：“卫亘那狗贼果然是骗我的！我压根没中那山鬼毒！”

　　闻言，乞丐轻蔑地笑了起来：“山鬼毒，呵，哪是什么毒，山鬼，从来就是一个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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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乞丐道别在街口，我转头踹开了木原明卿的门，避开房里所有乱七八糟的障碍物，我熟练地将木原明卿从床上揪了下来。

　　经过几番灵魂交谈，很明显，最近的木原明卿精神有些许障碍，他口中那个毫无诚意的故事，编得还不如我母后给我讲的她家乡的故事。

　　一个神秘的漂亮女子神秘到来又神秘失踪，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诚如木原明卿自己所说，他高原缺氧，水土不服，脑子出现幻觉了；二是他遇到了传说中的神骗，挥一挥衣袖，带走了精心打造的木簪还不用给钱，我心想着，哪天让木原明卿好好收拾一下家里，指不定少了几张银票呢。

　　当然，不管怎么说，木原明卿似乎心灵遭受到了撞击，颇有些抑郁。我能理解，一个西部山谷里长大的纯情傻瓜蛋子，粗糙的外表下必然有颗惊世骇俗的柔情似水心。

　　毕竟，我半年前或许比他更傻。

　　所以，大概出于灵魂上的惺惺相惜，今天我来，便是要找木原明卿出去散心的。

　　恩，当然，顺便也是给自己散心的。

　　近来伽达的事情又多又杂，我左一个危险的卫亘，右一个古怪的狐狸，上一个倒霉的弟弟，下一个抑郁的木原……

　　中间还夹着一堆破事儿，比如禅院里那个奇怪的僧人，树林里那个暴毙的申叔，又或是深夜来访的古湿尼使臣，以及木原口中那个神秘的姑娘……

　　大家都说，任何事情都带着它的目的而来。

　　假设我不是丰国公主，那我每晚便可以夜夜笙歌，日日快乐……

　　但，不凑巧，我是。

　　这让每件事都开始变得不同寻常起来，我也是在事情纷杳而至时才惊醒，一切可能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却不知这一连串的事，可就是那夺命锁扣，冲我而来？

　　＊＊＊

　　提溜着无精打采的木原明卿，我指着前面那道山坡：“就那儿了，停了啊，前面是悬崖。”

　　木原明卿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他很无奈地看着我：“梅桑姑娘，你这是何必？”

　　我双眼一瞪：“上山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好吗？”

　　木原明卿：“可是这古罗崖……”

　　我打断他：“不要觉得景点来一次就可以了，古罗崖可是带有人文历史的地方，呐，说不定今后你也就埋这儿了，就当演习了吧……”

　　木原明卿扶额道：“梅桑姑娘大可不必如此，雪乔是我杜撰的，我酒喝多了。”

　　“哦，杜撰的……”我沉思，“那就奇了怪了，还以为那天看到的女子就是雪乔呢……”

　　闻言，他蓦然转头：“你见过？！”

　　我点头：“没错啊，就我和洛绒双双骨折那次，说去万山禅院烧香来着，半路远远看到个身影……哦对，很巧哦，就是穿着青色衣服来着。”

　　此话一出，木原明卿脸上果然出现了奇异的光彩，那模样……颇像我以前打通宵麻将，输了一夜之后突然一局回本的神色。

　　“看见这片万亩树林没？”我叉着腰，“指不定呢，那美人啊，就在某棵树洞里面，或是山崖下面，再或者是某个土堆后面藏着呢……”

　　“等会儿，”木原明卿打断我，“我听你这么描述，怎么跟蝙蝠似的。”

　　“这才是个性啊！”我拍手，“现在伽达的女孩子想法很新颖的，你看这个雪乔姑娘，我就很欣赏她！貌美如花，独居深山，说明胆识过人！昼伏夜出，跋山涉水，说明身体健康！最后呢，拿簪走人，还撩完就跑，这说明……”

　　木原明卿：“我不听我不听。”

　　“好好好，说明你不听，”我摆摆手，“但是现在，人是存在的，你说，找不找呢？”

　　木原明卿道：“人自然是要找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担心……”

　　“别紧张，我保证不到处乱说。”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敏锐地从他的眼神里琢磨出一丝不信任，当即竖起中指：“我再说一遍，狐狸和卫亘的事不是我说的，是我那长舌弟……”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牵马走了：“发誓的时候手势不是你那么用的，你这个手势，我很不习惯。”

　　我加了一个兰花指，追了上去。

　　从古罗崖往下走，基本上就是下坡路了，但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加上我头脑简单却还要努力认路，所以进程就特别慢。

　　木原明卿四处打量：“雪乔姑娘真的住这儿么？我开始怀疑你那天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气喘吁吁追上来：“关键我和洛绒都两个人都看见了，洛绒还把人吓跑了，这印象深刻着呢，不会有错。”

　　木原明卿：“难不成真住在古罗崖底下？”

　　我：“那倒不可能，她又不是尸鸠。”

　　“道理是这样，”木原明卿看着我，“话又说回来，我看梅桑姑娘从一开始就在寻找什么东西，是有什么主意了么？”

　　主意？自然是有的，不过不是找人的主意，而是引蛇出洞的主意。

　　记得那天申叔的白骨旁，有一味药，叫雪漫山。那药，也是种花，形似雪花，无香无色，会发异光，纹路奇特，只在大雪至寒地，才会存在。

　　而这个叫雪乔的女子，也拿了一支发簪，叫人印刻，木原明卿告诉我，那发簪上，有一朵奇特的花，纹路怪异，不曾识得。

　　“一只来自戎国的爪牙，寄生在伽达的会发光的虫子，人人都认识他。”

　　一个奇怪的女人，一具怪异的白骨，单单是这样，在伽达这个西域背景下，我可能会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有意思的灵异事件，当睡前故事听。

　　但偏偏，这句话的出现，让我不得不确认，那个男人，他已经在伽达了。

　　我放弃复仇，敌人却找上门来。我一心求死，恶鬼却要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