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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大梦归(三) ...

  •   山间忽地起了雾。

      犹如散开在湖面的涟漪,无声无息,妙曼绰绰,携着一缕清新,又湿又沁。

      我坐在马背上左摇右晃,木原明卿牵着马步履稳健的走。

      我夸他:“木原大哥真厉害,牵着马也能走得又快又稳,雾那么大,居然还知道路。”

      木原明卿笑了起来,麦色的脸颊上一口白牙晃得我眼睛疼:“以前在雅龙谷的时候,跟着阿爸跑惯了树林山峰,这种路况见多了,”他接着道,“至于方向么,这脚下的大路显而易见,不需要找,我只需要找着那种鲜有足迹踏过的小道走就可以了。”

      我:“恩?”

      “大多数人走大路,少数人走小路。送殡者走大路,山林人走小路,”木原明卿娓娓道来,“但只要有人,就一定有路,雪乔姑娘也不例外。”

      我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天无绝人之路。”

      他:“两码事,活路不常有,而死路常有。我以前打猎也经常走错路,好几次置自己于死地,你知道基本原因吗?”

      生活在皇宫里也经常迷路的我感同身受地使劲点头:“因为路太多了。”

      “不,”木原明卿摇头,很有经验,“我走到死路,往往是因为选择了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好,于是换了一个:“这样吧,我们谈谈你的终身大事。”

      木原明卿:“我的终身大事?”

      我:“对啊,雪乔。”

      木原明卿一个趔趄,脚底一滑:“雪乔?”

      我:“说说一见钟情的感觉。”

      “你误会了,”他一边否认着,一边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我在家乡已经有媳妇了,孩子都可以爬树了。”

      闻言,我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良久,颤颤巍巍,扒拉着坐起:“什……什么?”

      木原明卿红着脸:“我们雅龙一族向来成家早,好多人二十出头,孩子都有俩了,我这都算迟的了,姑娘像你这么大的,早就背上一个,手里两个了。”

      我大受打击,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看起来阳光纯情的青瓜蛋子,居然不是雏!

      我的难过与震惊,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看在木原明卿眼里。

      他对此不能理解,沉吟道:“我并不喜欢她,这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像当初救姑娘你一样,完全处于好心,你怎么能凡事往坏处想?”

      我挥挥手:“了解明白懂了,再者,凡事往坏处想,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

      此话题到处也再度终结,我终于发现和木原明卿聊天是一件非常有技术含量的事,正当我挠头抠耳寻觅新的话题时,木原明卿突然道:“看,这条小路就很可疑。”

      于是我将头偏向了“可疑”的方向。

      只见在那狭窄的山道上,右侧为陡峭的坡道,密林掩映中,草木折倒,有一道相当不明显的人为踩踏痕迹。

      我默不作声将视线往下移,果然,看到了一道深深的溜滑痕迹。

      这不是……那天我找根叔,然后,滚下去的痕迹么?

      欲拦住蠢蠢欲动的木原明卿:“听我的,这条路不……”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身影一晃,一个大活人便消失在了我眼前,伴随他消失的,还有一声远远从坡下传来的痛苦而又惊悚的叫声。

      飞鸟从山林中被惊动,扑腾扑腾飞起。我叹了口气,找了根长条木头牵着马慢悠悠滑了下去。滑下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木原明卿跟那具尸骨紧密拥抱,头颅上嵌着的两个眼窝,恰被他枕在怀里。

      木原明卿尚不知,还在哼哼唧唧地叫唤。

      于是我好意地提醒了一下他。

      之后的情景自不用多说,林中再次惊起一群飞鸟,乌央乌央的,比刚才的多。

      为了避免更多的鸟兽被吵醒,我迅速安定好他的情绪,告诉他我也摔过,大家都是沦落人这没什么大不了。

      安慰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知道有人和他一样惨或是更惨。

      闻之,木原明卿果然恢复正常,并询问我:“这具白骨……”

      想着之后能够借助木原明卿之力,和我一起找出那个装神弄鬼的雪乔,我遂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木原明卿。比如根叔离奇的死,又或是禅院里那个奇怪的僧人,以及那个奇怪的老头,还有……夜里奇怪的女子哭声。

      木原明卿消化完后,沉吟良久,道:“你是觉得……”

      “这雪乔可不简单,这事太诡异了,而且是冲着我们来的,且这些事单看不觉得,可连着一起,可就大有讲究了。”

      木原明卿同意和我一起去万山禅院一探究竟。给我开门的不再是那个扫地僧,换了一个小僧人,奶声奶气,眼明心细的,顺眼多了。

      “皈心大师?”小僧人朝我们施了个礼,“师祖苦渡苍生,日理万机,此刻正在神月宫呢。”

      “神月宫?”我突然想到了最近来的古湿尼。

      “皈心大师是伽达的信仰,国事都要经他之意。”小僧人脸上流露出敬仰神色。

      我皱眉,看来这个皈心大师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点儿,手伸得这么长。

      “除此之外,这儿有没有一个长得特帅的?”我想起了那个夜晚见到奇怪僧人。

      “施主说的可是无道师兄?”小僧人挠着头想了半天,指向了走廊外的空地。

      我寻着望去,与此同时,扫地僧抬起头,长脸上一双眯眯眼里不善的光芒飞射了过来。

      我浑身一凛,连忙告辞溜进了殿里。朝里面要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躬身拜下,抬头,金色的佛祖端着他温润的脸上望着我。

      我手里的香掉在了地上。

      木原明卿问我怎么了,我喃喃:“怨不得我瞅着那人眼熟呢……”

      小僧人好意解释,佛像就是照着皈心大师的脸做的,只因他是天佛圣人。

      说这话的时候,小僧人脸上满是骄傲。

      我如遭雷劈,断然没想到那日遇到的那个年轻貌美的僧人,居然就是传说中皈心大师!大师级别的难道不应该是白发苍苍胡子巍巍的老头吗?

      小僧人对我的表情习以为常:“你们这些外来人总是如此大惊小怪,对师祖存有疑虑,可你们哪知师祖是佛祖临世,前来普渡众生,修乘佛法,传散恩德的。”

      我听懂了,这皈心大师在大家眼里感情不是人,是神。

      脑子里突然涌进那夜,幽幽灯火下那张美玉无瑕而又无悲无喜的脸。不知为何,出于本能的,我很畏惧那张脸。

      “那有没有特别漂亮的女子来过呢?”

      小僧人:“很多,但是不常来,那些女施主多是来还愿感恩的。”

      “谁的恩?”

      “自然是师祖的恩。”

      “那这附近,有人家么?”

      “施主莫开玩笑,”小僧人咯咯笑了,“方圆几十里内,除了万山禅院,自然是没有人家的。”

      殿内香火缭绕,檀香四溢,我拾起掉在地上的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心里没想着许愿保佑,反倒是一片空白。总觉着,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头点低,手举香,再停顿片刻。突然,电光火石间,我一个激灵。

      我抓住旁边正认真磕头的木原明卿:“你说过,那雪乔姑娘身上的香味,是檀香是吧?”

      木原明卿无辜地看着我:“是啊,怎么了……”话没说完,他也瞪大了眼:“你是说……”

      “这庙宇里最常见的就是檀香,这雪乔姑娘,果然在万山禅院。”

      万山禅院很大。

      小僧人领着我们在层层叠叠的楼宇殿堂间穿梭,嘴里奶声奶气地介绍:“这是观音殿,那是三生殿,前面是金光佛山。”

      我仰着按照往上看,果真看到枝头之上,一尊巨大的佛像镶嵌隐匿在石壁之上,巍峨壮观。

      工程巨大啊!这万山禅院还真是大得离谱。

      我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膝盖,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打算放弃这种无谓的寻找,转而指着另一头:“那边呢?”

      指尖之处,是小道分叉的一处僻静处,绿荫下,似乎有一处破败房屋。

      小僧人不说话了,半晌,才老练的摆摆手:“一个废弃的地儿,施主莫怪。”

      话音刚落,里面突然一声暴喝:“谁又来惹老夫清净?!”

      我吃惊地看着这个面目熟悉的老头,乱发白胡,表情凶悍,和我第一次见他几乎没两样。

      下意识的,我后退了两步。可那老头动作比我快,一个箭步杀过来,把我提溜起来:“格老子的,你这死丫头横竖是不听老夫的话是吧?谁让你又上来的?”

      小僧人又气又急,插着腰:“公孙先生,师祖平日里对您敬重有加,望您可别再生是非才是!”

      木原明卿费力地掰着攥着我后颈的魔爪。

      “哼,小娃娃懂什么好歹,回去告诉你们那妖僧,他离死期不远了!”

      叫公孙的疯子老头暴躁的像头狮子,一身蛮劲,一手提起我,一手提起木原明卿,伴着小僧人的哇哇大叫,硬是把人扔了出去。

      我滚了两滚,委屈巴巴地爬到木原明卿的身后,木原明卿懵逼地坐起,一脸惊恐地看着逼近地老头:“有话好好说!”

      公孙先生拂了拂白须,蹬着双牛眼:“以后别让我在这里看见你俩,不然,仔细你的皮!”

      # # #

      马蹄踏踏,我坐在马背上颠来倒去,心事重重。

      掐指一算,我总共去过万山禅院三次,基本上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我沉痛地对木原明卿说:“是这个地方克我,还是佛祖克我?”

      木原明卿:“别乱想,马上到客栈了,这主要是你运气不好,可不好扯到佛祖身上,要是佛祖都克你了,那你这辈子就完了。”

      正想说什么来着时,突然客栈的胖老板急吼吼地奔了出来:“你们可回来了!白公子被人捅了!快死了!”

      我脑中一阵眩晕,拉住缰绳,转头对木原明卿说:“瞧,我这辈子可不就快完了么。”

      狐狸伤得很重。

      脸白如纸,唇色发青,胸口几个大窟窿还在源源不断渗血,猩红如墨,几乎浸湿整个衣衫。

      丰蒙很激动地告诉我,眼看着当时那局他就要翻盘了,谁知天降一个白鎏,连带着一个黑衣人,外加一个卫亘,接连倒在牌桌上,当场就将他的对家砸晕了,金俏堂的老板对比很是窝火,大家正思量着赔偿问题……

      胖老板也忧心忡忡,口中叨念着千万莫死在客栈里,不然以后的生意咋做……

      我将两人踢了出去,关上门。

      探了探狐狸微弱的鼻息,抬头问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卫亘:“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亘抱着剑:“有人想杀他,想置人于死地,下手很死。”

      我看了看卫亘手中的剑刃上滴落的鲜血,我沉默了下来。

      木原明卿百思不得其解:“白兄才来伽达不过几月,怎么会惹上如此深仇大恨,以至于想要他的命呢?”

      我眼皮一跳,想杀狐狸的人,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

      柳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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