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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 159 章 ...

  •   “失火啦,快来救火呀!”
      “啊!杀人啦!”
      仵作房在刑部的最边缘,宋毅接到属下的禀报赶去时,证物房的火势已然被扑灭,马偕神色如常的站在满地狼藉的院落内,他从刑部主事做起,一直做到尚书,二十多年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遇到过,劫牢、投毒、失踪、篡改,单是纵火就发生过不下五次,何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虽然此番案件交由他来主持,刑部诸般事务却是宋毅的职责所在。
      “怎么回事?”宋毅匆忙赶来,有些气喘,看着化作一片断壁残垣的证物房,厉声质问面色惶惑的属下。
      宋毅的询问没有针对性,也确实都是猝闻火警后匆忙赶来的,知道的并不比宋毅多,全都选择了垂手沉默,无人回答,也无人能够回答。
      “证物房是谁负责的?”宋毅由最初的惊怒中回过神来。
      “黄闵佩负责,不过,屋里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不知道——”
      “来人,传令下去,南北二牢加强防守,刑部各处门户紧闭,许进不许出,所有人等听候勘问,去叫老胡过来验尸。”
      无人动作,因为先一步到达的马偕业已作此安排,马偕沉声道:“老胡被刺伤了,被发现时就躺在那边那棵树下,情况不妙,我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请刘之芳,那个,我那个远房侄孙此刻还在刑部吗?”
      绝不似勤国公府和宣城侯府一般肆意将子孙门人安插进衙门任职力求把控,郑国公府和刑部的源远流长完全得益于宁缺毋滥的家风,非是资质足够者不得涉足刑部,所以,马其昶那一辈无人和刑部扯上关系,到了马复秋这一代,除了全凭本事在刑部打熬的马复秋,也就只得薛捧雪半推半就的和刑部扯上了关系。
      别人不解马偕的侄孙是谁,宋毅心下了然,即使马偕不提,他也会派人去将薛捧雪寻来,老胡伤势不妙,没准熬不到刘之芳的姗姗来迟,薛捧雪的医术即使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神乎其神,至少比此刻在场的所有人的都要强上许多,此外,屋里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也得指望薛捧雪去验看核实。
      刑部当然不止老胡一位仵作,经验绝对要胜过薛捧雪许多,不过此番是祸起萧墙,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刑部,准确的寻到证物房来杀人放火,即使不是内部人所为,也定然是有内应,宋毅现在看谁都有嫌疑,宁可多费唇舌许下好处启用半吊子却置身事外的薛捧雪,也轻易不敢让刑部人等过多涉足当下这唯一的线索。
      乘着马车悠然回府的薛捧雪被马复秋亲自快马追回,驾车的郑爽是自己人,无需避讳,马复秋直接钻进车厢,一眼见到一身男装的薛捧雪怀里抱着一个头颅,饶是幼年见惯,依旧骇得身形一晃,“你怎么将这个给偷出来了?”
      “这人生前好样貌,我打算回去给他画幅小像。”薛捧雪眼珠子一转,“证物全都给烧了?另又出什么事情了?”
      “证物房烧成了瓦砾,除了事先被送去仵作房核对的那几样,所有的证物全都给烧没了,还有,老胡被刺成重伤,你赶紧过去看一下,无论使什么手段,最好能确保他坚持到刘院令过来。”
      虽然这些年再无接触,就心里而言,薛捧雪一直是将老胡视为半师来敬重,所以并没有宋毅假想的讨价还价,当即从坐垫底下掏出包袱,重新整顿了妆容,顺手将头颅装进包袱塞入坐垫底下,敲击车壁催促郑爽快马加鞭。
      薛捧雪在脸上涂抹着颜色,马复秋简单介绍道:“老胡之前在监牢里面证实裴盛和并非元凶,祖父派人去王府重新收集证据,并且打算请旨彻查在场一干人等,谁知老胡前脚才离开,后脚就刺了,途中甩开跟他学徒的邱明生,不知为什么会拐去证物房,还是邱明生返回仵作房的途中发现有黑烟腾起,循迹过去发现老胡遇刺,证物房被焚。哦,对了,证物房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面目难辨,宋大人的意思是这几天还烦请你暂替老胡的职务。”
      救治老胡,薛捧雪绝无二话,代替老胡去给刑部当差,薛捧雪的脑中当即盘算开了,“俸禄怎么算?”
      马复秋无奈一笑,“宋大人差我过来时没提此事,所以得你和他去面谈。”
      “你这个中人做的好没意思,怕我短了你的抽成?”薛捧雪和马复秋都不是手头窘促的,有意打趣纯是怜惜马复秋一夜未眠,试图舒缓他的疲惫罢了。
      反手捏着酸涩的肩窝,马复秋打着圈儿的摇晃了脖颈,懒懒的说道:“老胡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想要近身刺杀他绝非易事,要么是他极熟悉的,要么是身手了得,能得他信任的,整个京城划拉一遍,绝对不会超过十人,武艺了得的就多了去了,敌在暗,我在明,你可得想好了再决定是否掺和进来。”
      马复秋是好心提醒,却将薛捧雪的斗胜的心思给撩拨起来了,“我倒要看看有谁能刺杀得了我,哎,你们给我编了个什么身份?”
      “我的远房堂弟,略通医术和验尸,打算年后去三叔那边谋个差事,所以央求祖父引荐你来老胡处学徒,不能再假托复敏的,你自己按照排行胡乱捏造个名字吧。”
      “就叫马复荥吧,对了,老胡是怎么证实裴盛和并非元凶的?”
      马复秋正要详细解释,马车在东偏门处停定,宋毅亲自在门口迎接,马复秋告辞自去办差,留下薛捧雪自去和宋毅讨价还价。
      “价钱怎么说?”薛捧雪并不含糊,直奔主题说道。
      “只要你敢开口,我就敢给。”宋毅的回答不是威胁,而是笃定薛捧雪非常识时务,不会狮子大开口的胡乱提一些力所不能及的要求。
      “查一下我师傅的详细行踪,设法将他不动声色的引到京城来游玩,”薛捧雪提醒道,“他极聪明的,轻易就能看出破绽。”
      既不违背律法,也不涉及朝廷机密,只不过多费些人手仔细铺排罢了,宋毅当即点头应诺,“这些天你是不得空闲进宫的,打算编个什么借口?我好派人去传递消息。”
      “不是说失火了吗?就说我在府里整顿家务,算了,还是明天我亲自进宫去解释吧,没准一切顺利,明天都不用告假呢,待会儿让表哥让他的小厮给我弟弟传个消息,免得他担心。”
      闲话说完,宋毅一边走一边亲自介绍道:“老胡查出裴盛和早有服食逍遥散的习惯,身体已然被蚀空,无力拉开造成一箭穿喉结果所需要的硬弓,马公爷已经派人去搜证查访了,可惜,除了暂存在仵作房以供核对伤口的箭矢,其他的所有的物件全都被一把火给烧没了,去王府的人还没回来,估计不会有太大的收获。”
      “那就暂时撂下,集中全力从证物房纵火和老胡遇刺着手,毁灭证据的过程本身也会留下证据,去火场仔细搜查,一定会有所收获,此事又是新发生的,刑部被及时封锁,来往出入的人门上也都有记录可查,所以,除非长了翅膀飞进来的,否则不难查出端倪。”
      薛捧雪只顾着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早忘了她和宋毅的上下之别,其实薛捧雪和宋毅严格说来是合作,不是上司下属的隶属关系,好在宋毅最是务实的脾性,只在意薛捧雪所言是否可行。
      “老胡似乎伤到了脾脏,出血不止,白药刚敷上就被血给冲没了,现在只能让人强行按住伤口,勉强减缓出血的速度,但愿能捱到刘院令的到来。”屋内的血腥味很重,宋毅皱眉看着床榻上生死不知的老胡,十几年了,习惯业已和刑部融为一体的老胡的存在,陡然人就这么躺下了,宋毅的心里仿佛缺了一个角,有些空,也有些疼。
      “派人立即去弄两坛烈酒,一团素色的丝线和一根最细的绣花针,白药越多越好。”薛捧雪刻意压低嗓门说道。
      别的衙门一般不会储有酒水,特别是烈酒,刑部是例外,老胡的规矩是定期轮流用石灰和烈酒给他的仵作房做彻底的消毒,虽然烈酒的开支算入了刑部的公账,但是没人说三道四,一点点酒钱和尸毒蔓延的恶果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没多一会儿,两大坛尚未启封的烈酒就被抬了过来,丝线和绣针得去街上采买,一时半会儿没处寻觅,老胡的状况不容耽误,薛捧雪拿着剪刀进入里屋,剪下一截里衣,娴熟的拆分成线,蒙马老夫人宠爱,薛捧雪的里衣无一例外都是丝缎质地,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至于绣针,寻根普通的缝衣针,就着磨刀石临时磨尖也不费什么事情。
      拍开肮脏的泥封,廉价的酒香熏得人有点儿头晕,铜盆是现成的,倾去血水,毫不吝惜的满满倒了一盆,忍着双手被劣质酒刺激的针扎似的疼痛,薛捧雪恍若未觉的仔细搓揉着手指每一处褶皱。
      刘之芳到来时,恰见到薛捧雪俯身凑在老胡腹部的伤口处,左手捏着暗色的脾脏,右手捏着绣针埋首缝扎,刘之芳抬步正要凑近细看,却被宋毅横手阻拦。
      饶是薛捧雪更衣换妆做男儿打扮,刘之芳一眼就辨出她的身份,外间各种对于薛捧雪医术的吹捧,身负太医院院令要责的刘之芳是不以为然的,薛捧雪对马偕和贤妃所采取的救急方法,太医院里的太医都会,只不过碍着朝廷的法度不敢施为,算不得本事,今日,此刻,刘之芳的心中远非震撼所能形容。
      出身医药世家的刘之芳各科兼通,而且是精通,验方、偏方皆是烂熟于心,入职太医院二十多年,人送外号“阎罗嘴”,但凡经他的嘴给断了生死,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刘之芳基本能够确定,依照老胡受伤的部位和满屋的血腥,即使其遇刺时他就在现场,各种良药全都用上,存活的几率不会超过三成。
      薛捧雪这是在做什么?破损的脾脏也能像缝衣裳一样用线给缝合好了?这是什么方法?哪本古籍里面记载的?
      没有被拒之门外的羞恼,刘之芳静观薛捧雪的动作,纵然他对此一无所知,只看被薛捧雪掐捏的脾脏几乎没有流血,床榻上的老胡依旧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便知这种方法大有可为之处。
      夕阳的余晖早已散尽,饶是屋内各处点满了蜡烛,依旧是视力不足,纯粹是凭着直觉将手中的绣线打结、剪断,薛捧雪后背一松,踉跄着瘫坐在肮脏的圆凳上,摆摆手,“遇有出血的缝口撒上三七粉。”
      刘之芳当即上前,亲手从仆役身上解下包袱,先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有十来片切片老参,贴心的递给薛捧雪两片,剩下的全都塞进了老胡的舌下,再取出宫中秘制的伤药,刘之芳纡尊降贵亲自寻找出血点仔细上药粉。
      一番把脉探伤后,刘之芳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俯身问向面有疲色的薛捧雪,“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技艺?”
      没有私藏,薛捧雪冲着老胡的方向歪了歪脑袋,“他曾经对我说过一些,我并没有实际上手操作过,只是循着记忆勉强为之,情况如何?”
      “失血过多,大概还算平稳,只要能熬过今晚,基本就无碍了。”
      薛捧雪是被赶着鸭子上架,瞧着老胡情况不好,不得已才勉强为之的,当时没多想,刘之芳接手后,薛捧雪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如果老胡恰在她自作主张冒险缝补的时候不治而亡,她的后半生必定被愧疚的噩梦所纠缠盘绕。
      现在得刘之芳确定基本无碍,薛捧雪彻底的松了一口气,扶着桌沿起身,看着缝线处的药粉没有被血冲走,重又捏起绣针,转头对宋毅点头说道:“待会儿弄点儿吃的给我,再寻个屋舍容我休息两个时辰。”
      宋毅点头无语,打从他看着薛捧雪划破老胡的腹部,伸手入内将脾脏提出切口之外的时候,宋毅已然喉头失声,他见过鲜血淋漓的刑讯,监督过人头滚落的法场,今日的情景算不得凄惨,令得宋毅哑口的是原来开膛破肚也可以救人性命。
      他一定会为刑部留下薛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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