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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

  •   随在差役的身后,身披重镣的裴盛和头发蓬乱,形容枯槁,赤着双足拖沓着脚步,艰难的一步一挪,脚底已然麻木,觉不出地面的冰凉,一夜未眠,喉咙中仿佛被塞进了一团肮脏的抹布,目涨胸闷,脑中混沌一片,梦也好,不是梦也罢,裴盛和仿佛是身处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除了随波逐流听凭命运的抉择,别无他想。
      听着镣铐在地面拖曳时发出的疲软拖沓的声响,马偕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再无生气的裴盛和,只是在京兆府时审讯过一次,没有用刑,没有吓唬,就只是询问经过,所以,说是聆讯更加合适,可是,身体没有损伤的裴盛和,却比那些熬刑无数的江洋大盗还要落魄颓废。
      心智软弱到不堪一击,马偕曲起小指挠了挠耳后,不用审问,他相信裴盛和不是有意心怀不轨故意射杀王伽丰,失手?马偕心里也是存疑的,他年轻时也从过师傅学过武,虽然箭术远谈不上精妙,可是他知道,非是手稳、眼准、心狠,断不能一箭穿喉。
      地方上派来随其学徒的邱明生没能按照老胡的规矩将家伙什物摆放齐整,老胡习惯的口喷飞沫斥其为猪狗不如,马偕见惯不怪,咳嗽了一声,下令道:“解开枷锁,开始吧。”
      老胡眼皮也没抬一下,食指拨拉着锡盘里的各色工具,年逾三旬的学徒粗声说道:“脱衣服!”
      为了防止人犯自缢,刑部的惯例是犯人入狱后先得剥去外衣,仅着中衣的裴盛和本已十分不惯,闻言登时凸起双眼,一日未曾饮水,嘴刚一动,嘴唇便裂了开来,气流经过喉咙时,干涩的仿佛被砺石摩擦着一般疼痛,裴盛和强撑着所剩无几的自尊勉强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死人是不会抗议被剥去衣服的,甚少和活人打交道的老胡翻着泛黄的眼珠子古怪的睨了一眼裴盛和,没有说话的打算,凡事有分工,这种小事不劳他去操心。
      马偕和裴府没有交情,看在齐王对薛氏姐弟的屡次三番的维护上,马偕摆手止住差役的喝叱,亲自开口解释道:“并没有谁要侮辱你,只是循例派胡仵作来核实案情,胡仵作需要验看你的骨胳肌肉,以确定你足有力量能射穿王大人的咽喉,别无他意。”
      诚如裴氏姐妹对仵作行当的轻蔑,裴盛和饶是博览群书,对于验尸一行也是一窍不通,不过他相信马偕,料定以他旁听来的马偕的人品,不至于无耻到亲临刑部折辱人犯,况且,他如今是俎上鱼肉,即使传言有误,假使马偕确有此等癖好,裴盛和也没有抵抗的余地。
      裴盛和近乎赌气一般的将中衣解下,老胡手执铁尺‘啪’的一声贴在裴盛和的左腋下,冷幽幽的凉气透过腋窝窜入后背,白皙的皮肤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裴盛和的颊上浮起一层不健康的红晕。
      屈指捏着裴盛和的虎口,老胡五指一翻,反手掐着裴盛和的下颌,左手铁尺直探入其口中,不待恶心欲呕的裴盛和挣扎反抗,老胡手一松,铁尺丢入锡盘中发出“哐啷”一声。
      靠在刑柱上勉强稳住踉跄的身体,裴盛和将额头抵在浸润着无数人鲜血的木柱,左手环着木柱,右手掐着喉头闷声干呕了,半日未食,胃中空无一物,饶是胃里搅得天翻地覆,却只吐出两口黄绿的苦水。
      虽然不解老胡的举动,马偕依旧耐心等待着其对邱明生再次斥骂的终结,茶水已凉,不觉口渴的马偕无意命人更换,摆手示意差役将自己的茶碗递去供裴盛和漱口润喉。
      裴盛和脱力的瘫坐在地上,颤手接过茶盏,哆嗦着递到唇边,上唇绽裂处流出的鲜血混入茶水中,裴盛和一饮而尽。
      马偕半生在刑部度过,即使原本天性中存有一些同情怜悯,也早已被消磨殆尽,无视裴盛和的狼狈可怜,马偕询问老胡道:“如何?”
      “废人一个,压根拉不开五十石的弓,送来的弓不对。”
      马偕当即吩咐陪立在一旁的官员派人前往王府再次搜查,然后才来询问老胡:“废人的意思是?”
      “逍遥散!”老胡撂下话,也不行礼,径直越过马偕,出门而去。
      逍遥散是立朝之初就被太祖皇帝明令禁止的禁药,不过裴盛和只是个闲散的书生,连个功名都没有,马偕无意追究此事,也无暇追究,既然老胡笃定裴盛和并非凶手,那么此案就棘手了,昨晚在场的大半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他得进宫面禀。
      没等回到仵作房,走到半道老胡就被人给截住了,冯明笑嘻嘻的拱手道:“胡先生好!”
      老胡虽然只是个仵作,连个官职都没有,在刑部却是个超脱于所有人的特殊的存在,没人愿意搭理他,却也绝对没人敢招惹他,从宋毅起,无事没人会来老胡面前晃悠,当然,轻易老胡也不会离开独属于他的那座院落。
      老胡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冯明,八九年前年前为了一桩案子见过一次,当年,勤国公的一位远房侄子和人夺产,失手致人死亡,京兆府判作旧疾复发,死者家人不忿,披麻戴孝于街上拦轿喊冤,恰恰将薛清平的官轿给拦下了。朝廷制度,遇有百姓拦轿,无论是否本人辖内,官员必须接下诉状全程负责,推卸搪塞者以罪论处,何况薛清平身居御史台,职责就是弹劾纠错,当即从京兆府调来全部卷宗重新审阅,并托请马偕遣刑部的仵作重新验看尸体。
      冯明早在金榜题名时便投身勤国公府门下,账罚司虽然隶属刑部,实则更多是时候是在和户部打交道,所以冯明轻松的跻身进了刑部,在账罚司一做就是十来年,钱姓族人出事,央求到冯明的头上,他自然是义不容辞的,怀里揣着一叠银票来到仵作房,试图收买老胡按照京兆府的结论填写尸格。老胡出生富裕,若是在乎银钱,大可以继承家中产业,和他的兄弟们一样过着广屋美妾的惬意生活,而不是抛家舍业,孤身一人在刑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住着。老胡是不会被收买的,薛清平和马偕也容不得眼皮子底下有人作祟,薛清平连着冯明和时任京兆府尹的王澍翰一起参了一本,枢密院附议后呈报给洪熙帝,洪熙帝照准。
      不了解冯明离开刑部后的境况,看他的穿着,日子应该过的不差,老胡向来懒得与人来往,更加没兴趣和这等隐私里专做一些龌龊的小人打交道,耷拉着眼皮,左脚斜迈试图绕开,衣袖被扯了一下,纯粹是本能,老胡反手就给冯明一记后肘,冯明顿时鼻血横流。
      邱明生当即放下肩头的包袱,扶着冯明连声探问,没有半点失手伤人的不安,老胡哼了一声,自己捡起包袱,甩上肩膀,一如往昔的辞退了不合心意的学徒,“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抬眼看了看老胡的背影,邱明生的心里没有半分不舍,虽然跟随老胡能学到东西,但是,老胡没前途,他走门路托人来此学徒不是为了验看尸体,根本目的还是结交刑部的官员,日后免不了得有需要呈报刑部的案件,单是上下打点、居中斡旋这一项就获利颇丰。
      老胡不知道冯明重又调回赃罚司,刑部二十来个司,就属脏罚库最是轻省,且油水丰厚,完全是仰仗着勤国公府这座靠山,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否则冯明再不会自讨没趣的往老胡身边凑,没曾想,一张笑脸迎过去,还没开口提及正题,平白的挨了一肘子。
      “呸!”单手捂着鼻子,冯明哼哼着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推开巴结的邱明生,自行出门去找大夫诊治。
      见冯明巴结不上,邱明生站在原地歪着脑袋盘算了,刑部尚书被杀是举朝震惊的大案,洪熙帝亲自过问,怎么着也得混到案件告破再离开,回乡后足够资本半辈子吹嘘的,至于老胡的逐客令,邱明生自动忽略,他来的时日尚短,不知道老胡在刑部的超卓的地位,在邱明生想来,他来刑部学徒是地方推荐,刑部指派,由不得老胡说撵就能撵走的。
      邱明生没着急回去,而是去秋审处、减等处、赎罚处等几个司衙转悠了一圈,各司衙门的精干人员都被抽调至督捕处专司王伽丰遇刺身亡一案,留下值守的官员工作量增加,懒得和邱明生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闲聊。
      小半个刑部晃悠了一圈,无人理会的邱明生只得慢悠悠往仵作房的方向踱去,心里盘算着万一老胡的气性依旧不消,就去城东那个山货店里将狼头骨买回来孝敬老胡,据说是戎狄某个王爷狩得的狼王的头颅。狼王与否不得而知,什么王爷就更加无从证实,是否具有商贩所说的吉祥的寓意,邱明生也不感兴趣,他只嫌太贵,一个白森森的头骨而已,居然索价八十两,顶他几年的俸禄呢。
      邱明生一边走一边琢磨能否换个廉价且能投老胡所好的礼物,鼻头一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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