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尽》火星人在水星

160、第 160 章

　　一改往日的惯例，刘之芳主动充当助手为薛捧雪执烛照明，右手持烛，左手托着接盛烛油的瓷碟，目不转睛的盯着薛捧雪手指灵活的将腹部切口的缝拢，不用薛捧雪招呼，待其收针打结后，刘之芳毫不吝惜的在缝合处撒上厚厚的一层药粉。
　　宫中秘制的伤药虽然用料珍贵炮制不易，却基本上没有用武之地，宫中的贵人连捏针的机会都罕有，再没可能会被割伤划破皮肉，这些伤药白搁着也是浪费，刘之芳本是看在马偕的务必救活的口信才将此药装入包袱中，此刻他比马偕更希望老胡能活着，以便能交流讨教医术，再没有什么是值得吝惜的。
　　得刘之芳纡尊降贵亲自留下陪侍平民出身的老胡度过这个性命攸关的夜晚，手酸腰疼的薛捧雪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跟在宋毅的身后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圆桌上，三菜一汤业已摆放停当。
　　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薛捧雪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说道：“没安排侍卫呀？万一我再被刺成重伤，可没人替我缝合伤口。”
　　宋毅淡然道：“你不会有事的。”
　　身为刑部主官，陪在薛捧雪身旁的一个多时辰，宋毅并没有闲着，连下钧令，其中包括对薛捧雪的安全做了周密的部排，宋毅的手下有女性护卫，可是培养不易，一旦指派给薛捧雪，以后就没法再去执行别的隐秘任务，宋毅一番权衡，将马复秋调来专司护卫之职。一则马复秋绝对会尽职尽责，二来，以宋毅的了解，这俩人平日里相处本就是大而化之不太介意性别，当然，除了马复秋，宋毅另调集了足够的人手，将薛捧雪下榻的院落、支离破碎的证物房以及老胡养伤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如若其中一方再行出事，不用朝廷降罪，宋毅会自缚面君请求严惩。
　　无所谓食物的口感，无所谓宋毅在一旁陪坐，饥肠辘辘的薛捧雪姿态优雅的将菜肴一扫而光，宋毅不是迂腐文人，耍大小姐脾气挑三拣四才会招他厌烦，似薛捧雪这样最好，“饱了吗？要不要再添点儿？”
　　“够了，寅时再给我准备一点面条，不用浇头，我不能吃太油腻，对了，刚才忘记嘱咐刘院令，三天内切莫给老胡喂食，汤药甚至是白水都不行，瞧着嘴唇干裂了，用丝帕沾水润一润就好，切记，切记。”
　　“我倒是不知道老胡原来还会诊病。”对老胡的了解，宋毅仅限于可以放心将仵作一职相托，没听谁说过原来老胡还会治病，不过现在想想，这十几年来，老胡似乎从没生过病，至少宋毅没听说他因病告假而耽误了尸体的检验。
　　捧着宋毅特意命人熬煮的银耳羹，薛捧雪拿起瓷勺尝了一口，浓稠甜腻的口感正是她的喜好，“他可是药铺的少东家，把脉开方是家传的本事，只不过他的兴趣不在活人的身上，懒得去赠医施药罢了，整天对着尸体，顺带着将五脏六腑倒腾着也给琢磨了一番，颇有心得，当年他用一具被斧头辟得开膛破肚的尸体做范本，逐一给我们讲解了诸如何处只需轻击便能致命，刺入何处能让人熬上半日的疼痛、血流尽后方才气绝。大人您也许知道，我们幼年时差点儿被人贩子给拐卖了，所以，那一日，我格外用心记下了老胡的教导，原本的想法是日后再遇到危急时刻，至少能够自保有余，方才见情况危急，联系曾经读过的《司牧安骥集》《流沙简坠》等兽医方剂，觉得应该可以冒险一试。”
　　“对，你是最擅长勾连串想的。”宋毅是儒家弟子，并非道家门徒，没有道法自然、万物同一的出世精神，对于薛捧雪仅凭老胡的半日指点和几本兽医书籍就敢在活人身上尝试的勇气和底气，宋毅庆幸老胡命大，被薛捧雪误打误撞给碰上了。
　　宋毅只求老天保佑别让他有撞到薛捧雪的手里等待救治的时候，刘之芳则是两眼冒光的趴在老胡袒露的肚皮旁，琢磨着其上蜈蚣似的缝合的门道，如若可能，他只恨不得扯开皮肤上的缝合，细看被缝补过的脾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刘之芳甚至琢磨着改日去寻一个肠穿肚烂的病患，求得薛捧雪出手，以便能容他全程观看揣摩，对于本行的痴迷，刘之芳和老胡可谓是同道中人。
　　宋毅直待马复秋交代完差事过来接手后方才离开，离开后他也直接回房小憩，薛捧雪专心给老胡缝合伤口的期间，刑部上下业已被逐一盘问，最有嫌疑的邱明生被反复盘问了七次，前后口供一致，没有破绽。所以，宋毅只能寄希望于薛捧雪的验尸结果能有所指向，他也相信薛捧雪必然能有所发现，薛捧雪的那句隐藏秘密比发现秘密更为不易的论断已经被宋毅正式添入第四衙的新人入门必读，虽然其验尸的技艺和经验远不及老胡，甚至不如普通仵作，但是她有一颗天马行空的脑袋。
　　马偕的曾祖父马普启——大周立国以来第一任的刑部尚书，在呈递给太祖皇帝的奏折中说过，刑部不需要博闻强记的学士，需要的是坐井观天的思者，闭门坐在刑部的四方天井里面，面对地方呈递的卷宗资料，设身处地揣度凶徒的所思所想，于脑中还原案件的本来面貌。
　　马普启呈递奏折的目的是恳请朝廷破格启用一位落第的秀才，奏折被枢密院给拦下了，理由是此例一开，势必会一些投机钻营者大开方便之门，所以，华美平——第四衙的第二任执掌者，成为了第四衙历史上唯一一位没有官职，以书办之身执掌权柄长达二十年之久的传奇。
　　从人手的挑选到各部门分工，目前第四衙的所有制度基本都是华美平任职期间修订完善的，最令宋毅钦佩的是其创造了一整套完整隐秘的通信联络方式，同样一封看似内容寻常的家书，不同权限和部门的人按照各自掌握的规则去解读，就会是截然不同的内容，最大限度提高了信息传递的效率和隐密性。
　　在宋毅看来，薛捧雪足堪和华美平相提并论，论天赋，俩人都饱受上天的宠爱，论及后天的教养，薛捧雪胜过华美平太多，华美平出身平民，经年苦读只为科举，不是机缘巧合被外出公干的马普启发掘启用，终其一生怕也就是一位乡间教授蒙童读书的先生。
　　反观薛捧雪，早在四五岁时就在刑部转悠，既有马偕的言传身教，又蒙老胡倾囊相授，可惜，她不似华美平对刑部倾尽全力，而是将天赋倾注于琴棋书画这等文人的无聊且费钱的喜好，刑部于她只是闲暇之余的解闷所在，宋毅相信，只要薛捧雪将她对于修补画作的热情和专注倾注于当下这桩案件上，真相大白指日可待。
　　宋毅甚至考虑过派人假冒刺客刺激一下薛捧雪，不过，念头只在脑中略作盘旋当即放弃，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安排，万一被薛捧雪窥出破绽，惹恼了她，起不到激励的效果，反而会惹得她拂袖而去，马偕那边也不好交待，宋毅更怕的是别再被人利用，假冒的刺客演变成真的暗杀。
　　宋毅合衣闭目躺在榻上，却是了无睡意，由王伽丰被当庭射杀到老胡遇刺，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需要重新整理思路，以免陷入他人的彀中被人牵着鼻子走，他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再不能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