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爱》失神

11、精神病院

　　妈妈所在的住院室是一处安静的疗养园。在午餐和晚餐之后，我和爸爸会带着妈妈一起去园中散步。妈妈出奇的安静，也出奇的依赖我。有时候我会轻轻哼着妈妈教过我的老歌，和妈妈一起走过金菊盛开的花圃。或者是坐在晚风习习的长椅上为妈妈梳理头发。甚至有一次，我躺在长椅上头枕着妈妈的腿不觉睡着到暮色降临。这样近乎撒娇的亲昵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可能是我们一家人相处方式的畸形，或者是性格所致。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在爸爸妈妈面前撒娇过。记忆中最亲昵的一次是一天妈妈十分疲倦，我于是帮妈妈倒了温水，让她的双脚浸在水里为她细细按摩。妈妈当时眼角湿润，似乎是感动。晚上和妈妈一起睡觉时候，她牵着我的手睡了一整夜。

　　这妈妈生病之前，我并没有认为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什么不妥。或者是习惯使然，即使是内心里感情充沛，我在乎的我家人，但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或者也没有想到过需要去表达。 缺少交流的生活方式使我只安于自己的内心。

　　曾经以为人生就是如此了，平淡安然，怎么会有小说电视那样那么多悲喜离合？生老病死，循序而来，所以可以坦然接受。 不曾想过，当真正面临的时候，内心里如此多的情感会喷薄而出，仿佛要把我压扁撕裂一般，惘然振作，也是这样没有实感。甚至一点点细小的痕迹就让我回想起种种以为已经忘记的过往。

　　对于爸爸年轻时候的荒唐，我没有多说任何话。我想我是不够资格来评判或者横加指责的。上一辈的事，我不曾亲历，不明了爸爸妈妈的悲喜挣扎，也无从感受。 其实或者我是隐约可以感觉到的。从小时候起爸爸妈妈的貌合神离，家里冷清的气氛，我只看得到他们之间淡漠的亲情。这样的相处方式为我所习惯，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当。

　　至于笑以阿姨，她是一个偶然，虽然见过一面，但不会影响我的判断。想来当时笑以阿姨来找戾，她看见我的时候不豫的神色可能是认出了我来，她是透过我的脸在看着妈妈的轮廓的吧。只是我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巧合真真会发生在我身边。

　　在妈妈养病的时间，我也在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绪，对于我来说这样复杂的故事需要时间来理清楚头绪。

　　妈妈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在我刚刚照顾她的那几夜，妈妈还常常夜里惊醒，惶恐不安，我总是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才慢慢睡去。近几夜已经不怎么惊醒，睡眠要深沉很多。

　　其实我下意识里还是在排斥医院。无论这里有多么静谧优美的环境，掩盖不了压抑的气氛，病房里刻意保持的安静，各色失神呆滞戒备平静的眼神。这里是精神病院。身体心理有隐疾的人们在这里疗伤休养。比如妈妈隔壁病房里是一个18岁的短发女孩，来医院之前是高三复读班的学生，她在病房的长廊上散步的时候总会给我一个纯净甜美的笑。是个安静的孩子。那天夜里我听见她的病房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我从窗口里看见她一个人蹲坐在床脚边埋头哭喊着什么，帮她叫来了值班医生。医生开门询问，她稚气的脸庞满是泪水恐惧：“他们都在瞪着我，所有人都在瞪着我，每个人都在看着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敢从街上走过，所有人都讨厌我......我好怕！”

　　她在向医生求救。我悄悄的退了出来。在长廊外抽了一支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悲哀。

　　人心真是最复杂迷乱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病的孩子吧。或者偏执，或者脆弱，或者迷惘，或者麻木，或者恐惧，或者疼痛，或者冷漠，这些都是病态吧。他们在我们的世界是异常的，我们在他们的世界也未必不是颠倒混淆。每个人都是自我中心，自己的感触就是整个世界的样子。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完全的了解另外一个人？就算有过了解，而人心的嬗变只是瞬息，谁跟的上？谁又真正能够完全了解自己？

　　戾，在你的世界我是什么样子的？你爱我么？爱从来就不是人生的全部。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的爱过你，至少现在还没有。因为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想要长久陪伴就是爱么？想要让死亡留下现在成为永恒就是爱么？想念就是爱么？

　　妈妈，爱让你这样疼痛么？ 痛到支撑不住终于崩溃么？既然如此，我和爸爸现在这样浅淡的爱，为什么会让你孩子般单纯的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