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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太后事发 ...

  •   次日春光明媚,碧空如洗,午后的阳光轻柔得如金色的细纱,扬起春色如葡萄美酒般光影潋滟,滴滴沁心陶醉。

      甄嬛斜倚在贵妃榻上,抚摩着手腕上珠圆玉润的合浦明珠手链。槿汐蹲在身前,捣碎了凤仙花,拌了白矾,帮她一根一根染了指甲,闭目养神。

      她心里烦闷,一时并无多话,忽见小允子匆匆从殿外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娘娘,出事了。”

      甄嬛素知小允子不是个急躁人,微微启了眸望向他,淡然问道:“什么事这样急躁?”

      小允子抹一把脸上的汗,道:“太后娘娘咳血不止,在颐宁宫侍奉的何太医说怕是有些不好,皇上此刻已经往颐宁宫去了,娘娘也赶紧着吧。”

      甄嬛心中倏然一紧,转念又是透亮,只是暗叹这样快,“皇后知道了么?”

      “还不知道。”他声音低一低,“只是听传出来的口风,太后病重,皆因服用了皇后娘娘进献的丹药的缘故。”

      “槿汐你留在殿中料理,沐黛流朱随我过去。”

      甄嬛搭着流朱之手起身,匆匆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方往颐宁宫而去。

      是夜,偌大的颐宁宫掩映在松柏森森里,灯火通明,显出格外诡异的惨淡。内殿里,重重叠叠的御制软烟罗将内殿围得严严实实,即便是随身侍奉的内监也窥探不到半点景象。唯有从不断进出的太后贴身侍女竹息、竹语的凝重神色中,方能猜测出太后的些微状况。

      因为芳若的缘故,甄嬛知晓了些许内情。据说是太后晨起便觉不适,宣了何太医来请平安脉,并服用了此前皇后为奉承太后进上的丹药。不料午膳时分,太后忽呕血不止,大汗淋漓,竹息见事不妙连忙召太医院医术最好的温实初和卫临入宫,并遣人通知仪元殿及柔仪殿。玄凌到时,太后已口不能言、人事不知,只由温实初为其用参汤吊着命。

      身为人子,玄凌自然侍奉在帷幕之内。此时皇后禁足,又隐约与太后病重有关,自然不被允许侍疾。由甄嬛作为后妃之首,率领正三品以上的妃嫔跪在外殿静候祈福。众妃嫔或真心或假意地愁眉相对,窃窃私语,垂泣不止,颐宁宫中愁云惨雾,持续不绝。

      “母后还好生生活着呢,你们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帐内忽然传来玄凌怒不可遏的声音。

      甄嬛闻之,遂进前道:“皇上想是与太后还有话要说,臣妾等便退出内殿等候。”说着一扬脸,略略提了两分音量道:“各宫妃嫔更要看好自己的帝姬与皇子,稚子年幼,若惊扰了太后,这个罪可不是由本宫来担当!”

      话音一落,个个如花似玉的妃嫔早已鸦雀无声,唯有悫妃面上隐隐有些不平。甄嬛知道她的心思,为太后或许要见孙儿孙女,皇子帝姬们都一早在偏殿侯着,其中犹以皇长子予漓最为年长,已经十六岁,悫妃很希望能在玄凌面前卖弄一下予漓的孝心。

      “皇上一人侍疾未免太过辛苦,不如让皇长子陪着皇上吧。”悫妃身随心动,不顾甄嬛的劝阻,拉着予漓到帷幕前道,“这孩子也是一番孝心,还请……”

      “出去!”随着呵斥一起来的是迎面砸在悫妃脚下的药碗,悫妃唬了一跳,连忙脸色惨白地拉着皇长子唯唯诺诺地叩头道:“皇上恕罪……”

      “悫妃听不懂莞贵妃的话么?”玄凌声音凛然,冷冽如同最纯粹的冰,“在朕面前,悫妃尚且这般不知进退,失言犯上,平日行径可见一斑,李长。”

      一旁的李长忙应声“奴才在”,又听玄凌道:“传旨,悫妃汤氏,冲撞朕躬,搅扰太后静养,无视贵妃,着降为从二品修容,禁足长春宫。皇长子暂由……敬和夫人抚养。”

      悫妃犹自不甘,正想说些什么,玄凌更冷更寒的声音已经传来:“再有犯者,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如此三言两语,已将悫妃——如今该称汤修容——安置了结。皇长子已经十六岁,自然不会将敬和夫人当成母亲一样孝顺,但这孩子本心不坏,只是敬重也就够了。左右待太后薨逝,皇后倒台,汤修容也就再无翻身之日。

      皇后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只有她才能成就予漓。没有她,皇长子确实能在汤修容膝下抚养,但以汤修容的才能,皇长子永远成不了皇太子。

      几家欢喜几家愁,各宫妃嫔忙不迭地叩首称是,敬和夫人忧心忡忡地领旨谢恩,接受皇长子叩拜,汤修容则被李长带下去禁足,其余人各自退下。

      天色仍旧阴恻恻的不见月光,甄嬛一出门就拉着眉庄到了僻静的亭子中,让流朱沐黛采月采星等人守在外围,不许任何人打扰,又叫槿汐看着颐宁宫里面的动静。

      小允子在石桌上掌了烛火,甄嬛借着烛光打量着眉庄依旧温柔可亲的面容,轻轻一叹:“姐姐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自己没有让人动手,太后却还是病危了?”

      眉庄微微一愣,半晌又苦涩一笑,道:“我原知道的,此事瞒不过你。我虽然自负做得隐蔽,但你这个‘女中诸葛’的才智,我还是知道的。”

      甄嬛拔下发间的银簪子,一点点剔着烛芯,娓娓道来:“那还是乾元二十一年的事了。卫临向我禀报说,有人给太后进了丹药。那段时日,傅婕妤频繁进出颐宁宫,我便以为是她的手笔,却没留心你才是颐宁宫最不引人注意的常客。”她顿了顿,忽而一笑,“后来有一次给太后请安,我在太后榻边发现了端倪——那不是普通的丹药,而是五石散。”

      眉庄静静看着她,声音也是闷闷的,像沉郁的雷声:“不错,是我。是我借傅婕妤的手向太后引荐了何太医,也是我让何太医在丹药中添加了五石散。药量是一早实验过的,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也不会为人察觉。”

      “太后是谨慎的人,傅婕妤虽然没有什么智计,但轻易也不会碰丹药这样的东西。”甄嬛一语点破,柔声道:“她之所以会落入陷阱,多半是太过信任那个何太医的缘故。”

      眉庄蓦然扣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这个人的事,不可说。”她语气中有异样的颤抖,“我知晓亦是偶然,但从知晓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若我不能当机立断,终有一日会死在太后手上——这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她已有所察觉。”

      甄嬛默然颔首。

      无他,何太医或许本质上只是个江湖骗子,但他实在长了一副好容貌——他与乾元二年死的那位摄政王、太后的旧情人,生得颇为相似。

      她虽没见过摄政王,但从玄凌的反应已经猜出了一二。能让玄凌露出那种厌恶的表情,又让太后没来由地信任不已,便只有这一个原因。而眉庄意外知晓了太后和摄政王的旧事,为求自保,便只能反过来利用此事谋害太后。

      更何况太后还想利用予沐——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回到最初的问题吧。”甄嬛嫣然轻笑,顾盼神飞,“太后服用丹药的消息是我放了出去,时间一长,各宫都想奉承太后,皇后和胡昭媛也不例外,只是皇后禁足,一切都交给倪顺仪罢了。是我让卫临替换了倪顺仪送来的丹药,加重了药量,太后才会忽然病重……所以眉姐姐,你无需挂怀,一应罪业都在我身上。”

      “嬛儿!”

      “……已有结果了。”甄嬛忽然望一望颐宁宫,耳边传来古朴沉重的钟声。

      眉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只来得及拉住甄嬛的衣袖,便被突如其来的钟声震住,怔忪不止。

      紫奥城的钟声,从来只有一个寓意。

      一声,两声,声声敲在甄嬛心上,击碎无数人的梦魇。

      一共二十七声,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颐宁宫内隐隐传来哭声,有内监拉长了嗓音高喊:“太后娘娘薨——”

      甄嬛回首望向眉庄,相对无言。

      太后死了,这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戮力半生,染指风云,却最终死于皇宫永不停息的阴谋,如同她前半生不止一次所经历过的那些算计。

      她的死,意味着甄嬛与玄凌之间再不会有任何与风月相关的可能性,亦将成为她们手上洗不去的罪愆。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为人所知。史书一页,只会记载着,乾元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七,太后薨于颐宁宫西殿,举国闻之哀痛。

      太后梓宫被送入先帝陵寝那一日,孙姑姑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竹息竹语两位姑姑亦自行刺面,发誓为太后守陵,终生不再回宫。

      玄凌虽有心结,仍是为生母之薨逝痛不欲生,极尽身后孝道哀礼,更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和睿徽仁裕圣皇后”。

      先帝废皇后夏氏之后并无再立后,最后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献陵”。玄凌又命大臣隆重治丧,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月不御正殿,以尽哀思。

      六月初一,玄凌重新临朝,后宫里头一件事便是彻查太后之死,由甄嬛和贤妃主理,敬和夫人和眉庄协理。

      一切罪证也都是准备好的,很快便查实无误。甄嬛无暇,便由贤妃去禀报了玄凌:皇后禁足生怨,又见太后扶持惠妃和胡昭媛,遂指使倪顺仪在丹药中下五石散以控制太后。不料此前傅婕妤已以五石散丹药进献太后,太后体内五石散积聚过多,双管齐下,致使太后一命呜呼。

      玄凌得知后雷霆大怒,加之胡昭媛适时将皇后其余罪状呈上。旁的也罢了,头一条,却是纯元皇后之死。

      有甄嬛的暗中帮助,胡昭媛事半功倍,遑论在纯元皇后故衣被损一事后,玄凌早有猜想。他连夜亲审昭阳殿宫人,与此同时,甄嬛与贤妃长跪于通明殿内亦足足一日一夜。贤妃日夜祝祷,每隔三个时辰便要拨起泠泠琵琶,寄托无限哀思,直到唇色发紫亦不愿离去。甄嬛不知道她是在祭悼亲手传授她琵琶的纯元皇后,还是未曾能到她腹中的孩子,她深沉如海的忧思,从来就不是甄嬛所能感同身受。

      最后,是温仪帝姬前来陪伴长跪,贤妃才肯回宫歇息。

      长夜寂寂,星冷无光,甄嬛卧在床上合眼欲寐去,然而头痛隐隐相随,似眠非眠中恍惚听得更漏一声长似一声,久悬的心终究未能放下。

      垂银流苏溢彩帐帷外有人影伫立,是槿汐轻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声落,玄凌已跨步入内。甄嬛连忙起身见驾,却是玄凌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安然坐着,定了定神方唤道:“嬛嬛。”

      玄凌只说这一句,便不再多言。

      甄嬛亦静静等候。如她所料不错,玄凌上次之所以会将滑胎栽在皇后身上,定是查到了何太医的缘故。眉庄借了傅婕妤的手,而玄凌既然能查到,以他之多疑必然会联想到皇后。否则,他不至于对皇后下这样重的手。

      玄凌对太后的悲痛是真的,纵然太后有诸多不是。他查到了傅婕妤引荐何太医,却并未仔细查一查那丹药的成分——若他知道丹药中有五石散,定然不会拖这么久,以至于太后死于非命。

      再有怨恨,那也是他的生母。母子连心。

      骤然得知真相,玄凌的心情无以言表,而甄嬛心知肚明,只有默默陪伴在他身边。

      一夜无言。

      翌日,玄凌的圣旨晓谕六宫: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摧折皇嗣,戕害圣母。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今废为庶人,赐自尽。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寥寥数语,为朱宜修的一生盖棺定论。关于庶人朱宜修谋害纯元皇后及昭成太后之事,后宫人尽皆知亦人尽鄙之。只是玄凌顾及纯元皇后之情,不曾问罪于前朝,亦不曾昭告天下。

      除朱宜修外,傅婕妤、倪顺仪也因谋害太后之罪,连同绘春等近身宫人,被玄凌下令杖毙。尸首同早先的慕容世兰一样,丢去了乱葬岗。

      宫里行刑是在黄昏。甄嬛并未去,只是将昔日的许多事,如敬和夫人初入宫时被赐居在宓秀宫,以至于受欢宜香损害不得诞育,究竟是何人主导,一一告知于她,让她去送了朱宜修最后一程。

      甄嬛只是在柔仪殿里诵经不止——她一向是不信这个的,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她从来都知道,这世上若有神鬼因果之说,她断断不至于沦落于此世。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人生,是她偷来的。

      但那些隽永深长的佛经似乎蕴含着能让人静心的神奇魔力,所以即使不为了超度祈求什么,她也愿意读上几行。

      彼时,一场夏末连绵不绝的雨席卷着整个紫奥城,冷风轻叩雕花窗棂,卷着草木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过幽深的宫室。铜台上的烛火燃得久了,那烛芯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了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绯红笼纱的灯罩中虚弱地跳动着,那橙黄黯淡的光影越发映照得殿内景象暗影幢幢,幽昧不明。

      甄嬛远远望向殿外的海棠,忽然觉得可笑。

      她笑玄凌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因而自责不已,却不知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嬛嬛,亲手杀了他的母后。

      耳旁传来槿汐的声音:“娘娘,起风了,浣手暖暖吧。”

      宫中护手,要用上好的新鲜花瓣榨出汁子浸泡双手,为的就是让双手细腻白嫩。卫临又别出心裁地把甄嬛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烧热,兑上细细研磨的珍珠粉,把手指在花汁里浸泡,等热水变温渐凉,再换热过的花汁再次浸泡,就这样换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关节都泡得温暖了,最是白里透红,细嫩柔软。

      甄嬛喉间逸出一丝极冷的笑,掬起一把玫瑰花瓣来细看。花香四溢,汁水温热,然而这手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终究是洗不去了。

      乾元二十三年,在合宫惨白的阴云浓雾里,在一掬浮浮沉沉的玫瑰花瓣里,倏然而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太后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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