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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琐事萦心 ...

  •   紫奥城里从没有绝对的秘密。

      皇后是为着什么才禁足养病,一夜之间传遍了永巷,所有人都在自以为安全隐蔽的角落里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纯元皇后和当今皇后的旧事——纵然,那也只是从宫里积年的嬷嬷口中透出来的只言片语罢了。

      而甄嬛始终没有等到太后传唤玄凌的消息。

      这个宫中最尊贵的女人病情加重的消息,很快盖过了皇后一时的失意,昭阳殿和燕禧堂心有灵犀地盯着颐宁宫不放,但又都不敢光明正大地查问。

      在这些人中,只有眉庄例外。

      尽管与甄嬛交好,但她是唯一一个让太后看重并始终愿意接见的人。据眉庄说,太后不止一次执着她的手叹气,道是若皇后有你这般懂事就好了。

      其间的深意,不言而喻。

      皇后再不济也是朱家的女儿,太后再不喜欢,也必须保全她的后位。所谓“朱门不可出废后”,并非朱家如何家族显赫,相反,是朱氏全族除了一个承恩公的爵位,仰仗着出了一位太后、两位皇后的裙带关系以外,再没有任何凭依。

      太后此举算是无奈而为,然而甄嬛和眉庄都明白,用这样的手段离间她们也实在拙劣了些。

      无论太后作何打算,甄嬛的荣宠都是不可抵挡的。

      日子就这样流水般过去,无甚改变,连三年一次的选秀都因为玄凌的不在意而变得乏味不堪。此次进宫的唯有五位新人,也都是老熟人了,如顺仪仰柒柒、贵人穆景秋、才人严致秀等。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小仪傅如吟。

      傅如吟,这个名字甄嬛不陌生,尽管她从未真正在甄嬛传中出场过——她只活在别人的谈论里。不过她确实漂亮,娇艳中自有清丽,远望便如谪仙,也确实是除甄嬛外最像纯元皇后的人了。

      选秀那日,宫中盛传,她像极了甄嬛,必定会得宠。

      玄凌果然选了她进来,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傅如吟的位份始终不高,且宠幸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不甚聪明,不甚世故,不懂收敛,又不知深宫忌讳,空有美貌和好胜之心的缘故。

      甄嬛承认她有些看不懂玄凌了,甚至有一日她旁敲侧击地向玄凌提起傅如吟与自己长得像,却只见玄凌舒朗一笑,望向她的眼神里似乎有粲然的星辰:“美人总有相似,但嬛嬛只有一个。”

      这样蒙昧不清的话,令她也摸不清玄凌的真意,不过约摸猜出玄凌对自己许是有几分情愫在了。何况傅如吟有的只是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而已,余者是天差地别,在玄凌眼中连替身都算不上,只是个影子而已。

      转眼又是一年末尾,为着大大小小的宫宴家宴,皇后仍旧在凤仪宫里“静养”确乎不大合规矩,玄凌到底顾念着太后和皇室的颜面,解了禁令,不过除夕家宴的一应事宜依然交与甄嬛等人去备办,皇后只需坐在那里充充场面即可。

      算起来,胡婕妤那里也即将临盆了,没功夫给甄嬛找不自在。温实初向她悄悄透露过,这个孩子必是帝姬无疑,所以她根本懒得操心。

      年节下,后宫事务虽然庞杂,但端平夫人和敬妃在,任那几个新人再是不安分,也翻不了天去,所以甄嬛的日子依旧四平八稳。

      这一日午睡醒来,她见着天色郁郁生凉,便想着去看望因怕冷而数日不肯出门的眉庄。

      自她住到未央宫后,便将存菊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宫殿,去得比玄凌还要殷勤。再者,皇后得以解禁,必定不会安于在她之下,有些事也应该提上日程了。终究还是要与眉庄说过,她才能放手去做。

      进殿时眉庄才沐浴过,乌云般的长发披散着,还淋淋滴落着晶莹的水珠,一旁妆台上搁着一个青花冰纹圆钵,钵中盛着淡墨色半透明轻盈膏体,采月正用犀角梳子蘸了茉莉乌发膏小心翼翼地梳着。

      她背对着甄嬛,自举了把小靶镜左右照着看,冷不防从镜子里瞧见人影,不由转身笑道:“你来了怎也不说一声,傻愣愣站着做什么。”

      甄嬛随然一笑,自顾自坐在一旁的绣花椅上,道:“没几日就是除夕了,姐姐还这般悠闲,越发显得我可怜了。”

      眉庄听了掌不住笑,撂下手中的镜子道:“猴儿嘴真当是猴儿嘴,这些年竟没改些,你可是做母妃的人呢。”

      “姐姐何尝不是做母妃的人呢?”甄嬛眉眼盈盈,压低了声音道:“正因为是做母妃的人,行事才格外果毅。”

      眉庄微微一愣,一扬脸命采月出去守着,这才道:“你向来不是这样吞吞吐吐的人,有什么事只管说吧,此间并无外人。”

      甄嬛凛了凛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华丽的护甲,“皇后犯了皇上的忌讳,也不过静养了些日子便放了出来,姐姐觉着是因为什么?”

      “还能为何?”眉庄嗤之以鼻,“慕容世兰有个好父亲,而皇后有个好姑母罢了……”她渐渐回味过来般看向甄嬛,像是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嬛儿,你的意思是……”

      “姐姐说,若没有了这个后盾,皇后该当如何?”甄嬛冷冷开口,“皇后已经自己把她与故皇后‘姐妹情深’的面具撕下来,昭然于皇上面前,若再没了太后的扶持……”

      “嬛儿慎言!”眉庄惊呼一声截住她的话,愕然道:“嬛儿,你我入宫多年,所作所为皆为自保,但太后并未对你我有加害之举……”

      “是么?”甄嬛自嘲般一笑,上前握住眉庄的手,“姐姐以为我是为了争宠才说这些?纵然经了这些事,姐姐与嬛儿都不再是昔日的无知少女,嬛儿却也不至于平白无故让自己的手添上这些冤孽!”

      见眉庄渐渐平静下来,甄嬛方才续道:“我会同姐姐说这些,不过是也挂怀予沐罢了。”

      眉庄微微一愣,下意识反问道:“予沐?难道是有人要对予沐不利?”

      甄嬛默然颔首,起身立于茜纱窗下,望向远处颐宁宫的方向,徐徐道:“姐姐大概也有所察觉吧。这数月来太后对姐姐频频示好,人前人后总是放出‘诸孙之中最为看重予沐’的风声来。姐姐是聪明人,只消仔细想去,便知这不只是为了离间你我二人。”

      “你我交好多年,太后并非不知情,确实不会用此等低端手段来拉拢离间。”眉庄点了点头,渐次体味出事情的不寻常,眉心深锁。

      甄嬛凝眸远望,慨然一叹:“皇后执掌中宫多年却没有子嗣,皇长子不成器,胡婕妤心向后位,我这个贵妃又隐然凌驾于皇后之上。太后此时对予沐的心思,姐姐难道真得猜不出来?”

      宫中但凡为人母者,最忌讳的便是自己的孩子被人利用,如曹琴默那般阴狠奸诈之人也是一样——但其实说来可笑,后宫妃嫔们不允许孩子被旁人利用,却往往自己将孩子利用得最为彻底。

      在这点上,连甄嬛自己也是一样。她有如今的贵妃尊位,又何尝不是借了孩子的助力?

      眉庄静静望着她在冬日寒冷光晕里的背影,默然良久,忽而苦涩一笑:“嬛儿,你信么,我曾真心敬重过太后……我曾真得将她当做母亲一样侍奉,虽然我知道她最看重的永远是皇后……现在想来,我只觉得无比恶心!”

      “姐姐能想通,便可明白,在这后宫里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人绝对可信。”甄嬛蓦然回眸,“此时尚早,你我心中有数就够了。姐姐暂放宽心,等会儿一起去见见端平夫人吧。论起对皇后的憎恶,莫若她与敬妃了。”

      看见眉庄默默点头,甄嬛才终于放心。她知道眉庄骨子里是沛然的正气,与皇后为敌不算什么,但若真让她出手去害人——尤其还是她敬重的太后——她定是不肯的,况且又要用阴损法子,她必定不屑于此。想要说服她,就只能在予沐身上下功夫。

      眉庄从来是个明白人,可是再明白的人也抵不过一个情字,何况是母子之情。

      现下,甄嬛不求眉庄能帮自己做这些事,只要心思与自己在一处就够了。果然她始终不是个好人,眉庄待她这样好,她仍是忍心算计了去。

      为了那个位置……她没有什么不能利用与舍弃了。

      一路往端平夫人的披香殿去,虽是寒冬腊月,却也不觉得颓唐,反而于冰天雪地亦有勃然生机。甄嬛与眉庄联袂而来,迎面便看见披香殿内悬挂着不少小女孩的小玩意儿,殿外又多种各色梅花冬草,一架小秋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庭院里的地上还丢着一个七成新的布鸭子,想是温仪帝姬的物件了。

      端平夫人自殿内迎出来,三人厮见毕,便听眉庄温和笑道:“披香殿在冬日里犹能生气勃勃,看来是姐姐这里有仙子,会料理呢。”

      端平夫人颇露出身为人母的欣慰得意,道:“有了温仪,这漫漫长日也好打发得多了。要不然这样一年年熬下去,连个盼头都没有。”

      主宾各自落座,宫女吉祥殷勤地上了茶水。甄嬛一闻,便知是前几日外头进贡的安溪铁观音,是极稀少的上品,除了皇上、皇后、太后三处,唯有有子嗣的嫔妃处才能得些,端平夫人膝下有温仪帝姬,自然不例外。

      于是她看了看周遭,笑问道:“怎不见温仪帝姬呢?”

      “这个时候,都是如意带着去上林苑里撒欢去了。”

      “温仪想必很听话吧?”

      端平夫人的笑容里有母亲的甘愿和满足,婉然道:“乖巧得很,也很孝顺。快九岁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以为温仪是我亲生的呢。”

      曹琴默死后,宫中之人大多不敢提及温仪帝姬非端平夫人亲生之事,今日难得从她自己口中听来。吉祥左右望了一眼,也在旁轻声笑道:“我们娘娘待帝姬疼得什么似的,比亲生得还好,帝姬怎么能不孝顺呢。”

      端平夫人细细的眼角皆是笑意,道:“怨不得我疼温仪,性子文静不说,素日里我咳上一两声,她便抱着我要叫太医。连我也纳闷,曹琴默这样的人物怎么生出这样好的女儿来?”

      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瓜果成熟后甘甜熟烂的芬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这空寂的殿宇。眉庄凝神思虑,目光静静落在端平夫人身上,“能像姐姐这般待人的,宫里又有几个呢?”

      她语中大有深意,好似顿悟了什么,倒叫端平夫人疑惑,正想问个缘由,忽听得外头有金铃清脆响起,一个女孩扑进端平夫人怀里,笑嚷着道:“母妃,良玉回来了。”她举着手里一串红梅道:“母妃看可好看么,良玉瞧着这花最美,摘回来给母妃绾在发上好不好?”

      端平夫人搂了她笑道:“自然好,母妃很喜欢呢,玉儿选的这个颜色真好看。”

      那孩子踮起脚把花插在端妃鬓边,又跑远了看是否插得端正,方开怀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的风铃轻啭。身后的如意轻轻一咳,她这才瞧见了甄嬛与眉庄两人,退开两步,按着礼数规规矩矩道:“温仪给莞母妃请安,给惠母妃请安。”

      甄嬛含笑点头。她见温仪的次数并不多,都是宫宴人群中的匆匆一瞥,偶尔得空,来端平夫人处哄着她玩儿,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孩子总是成长得太快,此时温仪虽形容尚小,却已见窈窕之态,眉眼间似乎毫无其生母的世故精明,十分娴静温文。

      思及当年太平行宫温仪的周岁礼,她还曾亲手绘制了一副小像。可彼时温仪还在曹琴默的怀里,她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却是人事全非了。

      冥想间,只见眉庄已点着头感叹道:“一转眼,温仪已快成大姑娘了。”遂向温仪笑道:“你叫良玉?好漂亮的名字。”她转头向端平夫人,“这名字可是姐姐取的?”

      端平夫人点头笑道:“良玉到了四岁上还没有名字,整日拿着封号当名字叫,我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能温良如玉。”

      甄嬛也随声赞道:“果真是个好名字,足见姐姐望女成凤之心,而温仪也没辜负了这名字。”

      温仪悄悄看她两眼,转头对端平夫人娇怯怯地害羞低语,一派小女儿情态,甚是可爱。她见了也很欢喜,于是拉着温仪的小手儿笑道:“不怪姐姐疼她,连我也爱得不得了。记得那时我刚生了聆欢,你总爱摘了我身上的蜂赶菊别针去逗她笑。”

      温仪侧头想一想,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阴翳,倏然不见。

      甄嬛敏锐地察觉到这须臾之间神色变化,心头一凉,再细看时却只见温仪脸颊有清丽透明的光泽,嫣然笑道:“是呢,那别针被良玉玩了好些年,如今还在匣子里收着呢。”

      端平夫人指着她道:“你妆奁里有个白玉项圈,便是前几日你莞母妃着人送来的,你也该亲自道谢才是。”

      温仪听后端正福了一福,道:“谢过莞母妃。”

      甄嬛复又深深看她一眼,轻笑不语,端平夫人不曾留意,只叫过温仪去,用绢子仔细擦着她的脸柔声哄道:“跑了一会子也累了,去歇一歇就用晚膳吧。”说着便叫如意领下去了。

      端平夫人转脸问:“给温仪的项圈可是每位帝姬都有吧,可别落了人家的闲话。”

      “都给了,连聆欢、蕴欢也是一样的。”甄嬛顿了一顿,又道:“只不知吕昭仪家的淑和帝姬叫什么?这几年好像也没有听说过名字。”

      “也是才取不久的,叫做云霏。”

      眉庄总算从怅然中回过神来,听罢不禁笑盈盈道:“好听是好听,只是在帝王家未免小气了些。”

      端平夫人抚着鬓边的梅花串解释道:“你入宫晚,不晓得里头的缘故。当年吕昭仪是在云意殿被皇上一眼挑中的,所以给帝姬起了这个名字以做念想,也好叫皇上念及旧情多多垂怜。”

      甄嬛不意她一语双关,正和了眉庄心事,寂寂半晌方听眉庄笑着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端平夫人不知,她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丝下定决心的执着。

      当下端平夫人留了两人一同用了饭,席间摒退众人,三人私密之语不与外人道。饭毕,端平夫人方才亲送两人到仪门外,看着她们一路去了。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里尽是五彩斑斓的晚霞,铺开了满天缤纷。甄嬛与眉庄一路踏着碎琼乱玉,沿着终年不冻的太液池徐徐行走。甄嬛不问,眉庄亦不言,心便如这一面太液池水,表面来看平静无波,而暗潮纷叠的瞬间,连自己也不能自制。

      而方才温仪帝姬的眼神,甄嬛始终难以忘怀。

      都说皇家儿女多早慧,当年曹琴默的事,纵然玄凌不许人提及,温仪帝姬大约也并非毫无印象,况这宫里,总不乏那起子嘴碎之人,若有若无地提起这些旧事。

      对着端平夫人时,她仍是那般天真烂漫,而对着甄嬛的那一瞬,温仪帝姬眼中分明藏了冰冷的怨怼。当然,也只是那一瞬罢了。或许温仪帝姬自己也不曾留意吧,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眼下也没那个对付后宫宠妃的勇气和能力。

      只是端平夫人竭力保护下的她平安无忧的童年,终究是妄想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琐事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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