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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杏 ...

  •   从司马杏抛下父子俩的那天开始,江杏的身体每况愈下。
      江豫行每天都会在半夜被江杏突如其来的哭闹惊醒,看着儿子原本雪白的小脸憋得青紫,他心内焦急却无计可施。他经常想起司马杏,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虽然她不大有责任心,但江豫行不忍苛责,或许司马杏有自己的难处无法明说。
      江杏满月之际,家里来了位年轻的道长。那人披着一袭破道袍,手上举着一把拂尘,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江豫行见他这般无礼本想为难他,但又仔细瞧他丰神俊秀的模样,心下竟是有几分犹豫。
      “要想救你的儿子,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那道长开门见山,语气煞是玩世不恭。江豫行顾不上细品此人意图,而是直切要点,回答道:“恳请道长帮帮我,什么要求我都能欣然接受。”
      “第一,这破房子就不要住了,山里蚊虫多,你也不怕孩子被叮咬生脓包。第二,每年带孩子来破锣观,让我为他诵经加持。”
      待道长提出第三件要求时,他觑了江豫行一眼,确保眼前人的神情依旧保持专注后,道:“最后一件事我得在解决完你儿子身上的魔障后才能告诉你。废话无需多说,你在门外候着,等半个小时再进来。”
      江豫行二话不说跑至门外并顺手关上门。至于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确实好奇,但当约定的时间过后他进屋里看到床上活蹦乱跳的江杏时,一切疑云烟消云散,喜悦在心尖狂舞,在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连日来的疲惫,唯有雀跃成褶。待他冷静片刻后,寻不到道长踪迹,只有一片纸屑落在地面,上书破锣观悟尘五字。
      破锣观鲜为人知,江豫行不知如何寻访,但江杏的病想要根除还得去找悟尘道长。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将江杏托付给久未谋面的父母,一切准备妥当后踏上遍访名山的漫漫长路。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一年之期来临之际,江豫行总算是找到破锣观,江杏的生命也得以一年一年地延续下去。直至第八年,当他们站在破锣观匾额下,呆呆地望着紧闭的大门又吹了一夜肃杀的秋风后,他们败兴而归,决定依靠自己去解决那个每年都会出现的面目狰狞的女鬼。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回来的第二个晚上,瑟瑟寒风敲打玻璃窗敲了一夜,窗外树影时常耸动如同前来招魂的黑无常。父子二人谁都不肯睡去,江豫行集中万分精力警惕周遭变动,而江杏呆在被窝里开始胡思乱想。他想母亲,虽然父亲从不许他提起,但冥冥之中,他能感受到母亲在这个家里的重要性。大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他常常透过半掩的门缝看到父亲手上的结婚照,或许是因为父亲长久抚摸的缘故,照片上的人影模糊难辨。他还想起了每年都会见一次面的阿姨,那个穿着红衣服的阿姨每次都是刚出现便被悟尘叔叔一巴掌挥散,今晚她会再来找麻烦么。
      “哗啦!”落地窗豁然大敞,纱幔摇曳中走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江豫行闻声,先是叮嘱江杏呆在自己屋里,然后来至客厅直面红衣女子:“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纠缠我儿子,但万事都好商量。你若是有冤屈就说出来,我能帮忙。”
      那女子冷哼一声答道:“要怪就怪你那抛夫弃子的冤家,妖不好好当偏要去做人。我和她几百年前有些过节,现在找不到她,就去找她儿子,也算母债子偿。”
      江豫行心下一惊,他知晓司马杏的过往,无非是一些花边轶事,从未想过竟会有这等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你放心,我对小孩子下手不重,顶多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红衣女子不等江豫行开口,只身穿墙来至江杏面前。她看着眼前毫无惧色的孩子,竟生出几分赞赏,“若你不是司马杏的孩子,兴许你还会长命百岁。”
      “我不要长命百岁,我只要大家都开心。”
      “那你就去死让我开心一下。”红衣女子弯下腰,尖利的指抓拂过江杏柔嫩的脸颊。她的嘴角向上弯扬扯动皮肉,别有一番似笑非笑的意味。
      江豫行被关在门外心急如焚,他拼命敲打木门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江杏,你还在吗?你快应我一声!爸爸在这里,你不要怕!”
      “别喊了,你儿子已经走了。”
      “道长,我再求求你救救杏儿,即使一命抵一命也无妨。”
      悟尘阖上双眸思索片刻,继而悠然答道:“昨日是我未能履约,江杏的死我也有责任。现在他被那妖孽吞噬魂魄无法超升,我是定要搭把手把他抢回来的。你放心,跟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在外面候着便可。”语毕,悟尘穿入墙内。
      江豫行在外头心急火燎,却不得不时刻告诫自己悟尘道长神通广大万事听他即可。最后他实在难以平复心情,只得一屁股蹲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抱头试图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窗外天光乍破,几缕金黄透过树梢漫进屋内,驱散整夜的阴霾。
      “爸爸,你在干什么?”
      稚嫩的童音在江豫行耳边落下,他放下双手,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他想立刻扑上去抱紧他受难了一个夜晚的儿子,但他落了空。江杏的躯体变得薄如蝉翼,日光沐浴在他身上与几近透明的肌肤纠缠,余下几束悉数投影在打过蜡油的木质地板。
      “杏儿,你这是?”
      “悟尘叔叔说杏儿以后都不能抱着爸爸了,不过至少我和爸爸还能一直在一起。叔叔他还说,等一个有利的时机,他便送我去投胎,这样我就能永远跟爸爸在一起了,而且...”江杏欲言又止,小指头绞着衣服不肯松手,“而且到时候我们还能遇见妈妈。”
      江豫行望着江杏无言以对,他的内心百感交集,至少儿子还能跟自己在一起快活一段日子,即使不能有肢体上的亲昵触碰,但知足常乐便可。至于司马杏,若是他们最后能再重聚,他定要好好质问一番,为何她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抛下他们甚至留下陈年旧怨来让杏儿受苦。

      “我明白了,江豫行是为了和司马杏算总账才喝下孟婆汤。前世旧情人,来世当仇家。”我兴冲冲地向夜游神说道,眼眸闪光,似要讨得赞许。
      “你真是个大憨牛,合着我煽情地说了一大段在你眼里就是瞎弹琴。我的意思是江豫行从未责怪过司马杏,他们只是有些误会,现在误会在当事人的见证下解开,他们一家子就可以和和美美地去再世为人。”
      “明明是你讲话太啰嗦找不到重点,我脑子笨你就不能照顾我一下吗!”
      “行行行,女孩子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不生气。”
      “胡说八道,我都看见你把旁边的草给薅掉一块了。”
      “我的姑奶奶,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尖,我走还不行吗?”
      夜游神起身拍掉身上沾附的杂草,冲我摇摇头,转身离去。我没有打算目送他厚实的背影,因为心里愁绪万千,无法再分出一点心思放在别处。
      天上的血月又大又圆,在人间这是团圆的意象。然而在这里,死去的人们不得不与过去告别,踏入新的轮回遇见新的人事。我早已忘记自己来到地府前的经历,即使是四百多年这个时间概念也是三生石告诉我的。他说我当时身上都是血窟窿,人倒是会走会跳就是不爱搭理人,也不肯让人收拾身上的伤口,在奈何桥上游荡了一百来年吓跑了不少新鬼,最后他们几个人合计强行给我灌下孟婆汤。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过得倒算不错,那些地府员工长得青面獠牙但大多心善,对我也是极好。后来我也曾遇见过在人间时的好友,我是不记得她了,但她见到我甚是欢欣,拉着我聊了许多往事,我也是从她口中得知我曾是一棵千年桃树下的一段根茎,修行久了就告别生活过的大家庭,只身一人去外界闯荡。再后来的事我就无从得知了。
      我也不明白我为何喜欢对着月亮多愁善感,或许在人间曾经有一个人在月下为我泪溅青衫过吧!
      “月亮再漂亮也不及你的一星半点,我是否能邀请这位美丽的小姐去人间一趟让世人尽知你的花颜月貌。”
      “老土,有空在这里油嘴滑舌,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逃过被扔进血河池的命运。”
      “没有罪人会逃过血河池的审判,我都教你好几百遍了,怎么还记不住!”
      “三生石你终于可以变成人形啦!”
      我盯着三生石的新模样,一时不肯挪开眼。在这个世上最倒霉的就是人,即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也不能选择漂亮的皮囊来使自己愉悦。我当初不过是一块桃树根,黑黢黢无法入眼,等到后来法力渐深,便给自己捏了个白花花的身子。
      “你这个模样好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四处拈花惹草的男人,我记得你当时还对他嗤之以鼻来着。”
      “宋九婴,我现在越来越后悔当初怂恿他们给你灌孟婆汤了。”
      三生石俊俏的脸上添了愠色,我之前从未见过他生气的表情,现在竟觉得有些新鲜,只是盯着他微微发红的脸颊,扑哧一声没忍住。
      “你还想不想让我带你去人间啦!”
      “好哥哥,你别生气,我们现在就走。去那家地狱酒吧,司马杏倾力推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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