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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古寺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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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轻瞟,她看到玉桌上摆着一壶酒并两个酒杯,对着他盈盈一礼,这才依言过去。
“先是摔琴,后而葬琴,姑娘是和琴过不去么?”君少行不经意地拿着白玉骨扇轻扣玉桌,语调轻松地一问。
他果真知道她来蝉单寺院,是为葬琴——昨日大手笔和他叫板买下这古琴,今日来此埋了它。此话若是旁人问来大可一笑了之,可问话的人既是他,便免不了叫她多想几层。
他是好奇,是不满?这种种细微的情绪皆被他一张清寒冷俊的容颜给掩盖住了,无法轻易看透。
她款款一笑,反道:“大人既知道我是来葬琴的,想必也知道这前后缘故,又何需有此一问?”
君少行闻言淡然勾唇,却不见半分笑意,话锋一转道:“听说姑娘不日将嫁入国公府了,真是恭喜。”
分明知道那日马车上她与陆欢的对话,眼下还偏这样说,可见是个藏得极深的人。她有意顿了片刻,眸中竟是些微的伤感,过了会儿才恍过神来,“是呵,多谢大人了。”说完,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知大人约见南蘅,可是为了此琴?”
耳边水声漾漾,眼里波光流转,倒映着船舱里的景象。她浅浅一笑,双手将琴递过去。
他微微缓了一瞬,才伸手接过绕梁琴。
她看着他修长莹白的手指摩挲过琴弦,心忽然猛地一颤。由不得她回忆往事,只听他道:“你独自前来寺院,陈公子知道么?”
“公子……他知情。”她低低垂眸道:“不过大人放心,南蘅不会让他人知道我与大人私下会面之事的。”
此言很是会心,他心中有些赞许,面上却依旧看不出半分情绪。
他也知道此琴乃是百年前由蝉单寺院内的古木制成,所以会想到来这寺院,一半是因了对她的好奇,一半是因琴的渊源。他知道她会来这里,她也知他会来此处见她。
“大人也该知道,这把琴……”声音低沉幽凉,她开口道:“其实不叫什么‘真定’,而是曾经叶家小姐的绕梁古琴。”
此话一出,她终于看见他面色变了几分,遂继续说道:“南蘅也钦慕叶家小姐的才情,早就对她的绕梁琴有所耳闻,我原以为它会随着那场灾难俱灭,却不想……竟然在这场官拍上又重见天日,心下实在难耐,因想要得到此琴,将其葬于它的来处,也好过落入尘世俗流之手,却不想当日和我竞拍的西桌贵客竟是大人的属下。若早知如此的话,南蘅也不会如此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要保护此琴不令其蒙尘,但大人你绝对不是我口中说的尘世俗流,我愿意把琴给你。但如果你不要,我就去把它葬了也没什么。
“姑娘是懂琴之人。”他将古琴放到一旁,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今日兴致正好,你可会饮酒?”
修长的手递过来一盏华丽的酒杯,里面的酒呈琥珀色,泛着晶莹的光。她看着他,瞬间想到了小时候,他给她递来雪茶的样子。
他们扫雪烹茶,取新鲜梅花烹煮其香,酿上二十四个时辰后方取来饮。
一举一动,都好像还在当初……时间不曾游走,他也不曾变过。
心思动摇了,情绪攻心,她并不犹豫地接过他递来的酒,相对敬过,一饮而尽。饮了一杯后,又是一杯。
意识里模模糊糊是他似有若无的微笑……他不爱笑,可他笑起来是那样好看,可以让她忘却所有。
过了一会儿,两颊忽觉灼热,残存的清醒跳跃出来,她忽地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不好……
他是想到什么了么?起了怀疑么?要以此试探自己?
南蘅姑娘曾经沽酒为生,酒量不会太差,而叶萧萧的酒量就一般般了。
完了,完了,她一时大意,中了他的圈套。该不会这样快就败露了吧?!
“这是什么酒?好烈……”她扶着额头,面颊红成一片。
“姑娘酒量这么差么?”他露出微微讶色,“这只是普通的茉莉花酒。”他站起来,拿过她手里的酒杯,在玉桌边倒腾了一会儿,又走过来,“喝这个,醒酒的。”
一口清凉的醒酒茶灌下去,顿觉好受多了。她微睁大眼睛,他清隽的眉眼近在咫尺,恍然间又把她带到从前。
圈套,都是圈套……
这的确是茉莉花酒,但酒里加了一味别的成分,比寻常花酒烈了很多,酒力一般的人无法驾驭。
如果她的感觉无误的话,他是趁着她方才醉的那会儿走到了她身后,仔细看了她耳后是否有一颗朱砂痣。
呵,没有了,早在入司命阁的时候就已除去了。
她本就决意要全然伪装成另一个人,又怎可能允许旧日的痕迹留在身上?只是,身体上的痕迹可以抹去,灵魂深处的一些东西却还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她给他的感觉和怀疑。
他刻骨地记着叶萧萧,所以眼前这名女子,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她,他也不会放过查探的机会。可方才那阵过后,他清醒了。
她不是萧萧,她只是刘南蘅。
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缓过劲儿来,她微微喘息,“抱歉,南蘅失礼,让大人见笑了。”
他谦谦一笑,“无事。好些么?”
她微微点头……竟能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关心?
“你不愿嫁去国公府,想让我出手帮你?”绕了这许多圈儿,他懒怠再说什么,直言说道。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不错。生辰宴也好,官拍会也好,古琴也罢,除却她几分身不由己外,也带了这分想求助于他的心思。毕竟世上之事哪有如此巧合的?这些他早就知道,她也不隐瞒,看着他道:“大人什么都知道,南蘅……确有此意。”
顿了顿,上前一步,温软柔和的眸子霎时变得有些冷冽,却越发叫人着迷了,“南蘅心中引大人为知音,愿意将此琴相赠。只是大人,能否也帮我脱离陈公子?”
清寒如星的眸子向她看来,深不见底的潭水中,泛起了细小的涟漪。
“实话说来,南蘅对陈公子之情并不像外人眼中的那样……我本只想找个依靠,好过如流水浮萍般的一生,可自从那次听了大人所言,便不做此想法了。南蘅想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与之白头一生。这个机会得我自己去争取……所以我必须脱离国公府。”谎话连篇,面不改色。一个女子私下对一个男子袒露这样的心事乃是大大逾礼,然她说来却显得这般坦诚自然,引人动容。
说到此处,眼中泪珠晶莹打转儿,却不流出眼眶。
“哦?”修长的睫羽扇了两扇,他直言道:“那姑娘,是想入我君府为婢么?”
“我向来不是热心肠的人,也不喜与人谈条件。以一换一这种事对我来说大可不必,我想要这琴,即便不通过你也有其他方法,今日约见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姑娘从一开始就想要找我帮忙,怕是找错人了。”淡淡摇着骨扇,眼光如清风一般拂过她的面颊,话语却冷冽如冰霜,叫她霎时间心沉谷底。
从她上船到这一刻,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玩弄。
他确实对她有几分欣赏,甚至是莫名的亲近感。但是习惯使然,要他带一个青楼名妓入府为婢女,可不是给自己埋了几分潜在的隐患?
“首辅大人……”她喃喃出声,自己起身来,“也罢。既然大人都如此说了,也算是南蘅不识趣。琴我留给大人了,是我愿意。大人拒绝帮我,也是你的选择。南蘅没什么好说的。”
小舟摇摇,水声激越,她站起来走了几步,“能与大人相识一场,也算南蘅的福气。从此后,南蘅不会再来搅扰大人。”
水面上不知怎地刮来一阵风,小舟猛烈摇晃起来,她将要出舱的时候,脚下一不小心没站稳,整个身子一晃,眼见着就要跌下船去。
身体失去了重心,脑袋向后仰,忽觉腰上一热。猛地睁大眼,耳边水声汩汩,映入视线的是他近在咫尺的玉颜。
四目相交,他看见那双水灵幽凉的眸子深深看着自己,心底不知怎地莫名一痛。为何眼前这个风尘女子,总会叫自己想起她来?但方才明明已经确认过了,耳后没有朱砂痣,她不是她!他何苦还隐隐想要自欺欺人……
只一瞬,他干净利落地将她放下,两人在船头站稳了。
“本官府内从不留无用之人,姑娘真的心意已决么?”
心情随着他这一句话骤然敞亮起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想必是含了许多复杂的苦衷……她认真点头,“是!”
“好,你和我走。”他淡淡转身,踏上岸边。
这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她想。不过目的总归是达成了,其他的事儿就无需多想了。君首辅虽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不会干出和陈安公子抢美人儿的事,但他肯定有其他办法。
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