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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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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归手上的碗清脆地磕在了桌子上。
“不可能。”他简洁明了地说。
“你在医院和你爸对峙的时候,可不像是不同意我看法的样子。”沈修筠挑眉,“不过,既然你这么想……”
同意你的看法,就代表我一定要这么做?
楼归也跟着挑起了眉。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那么的随意,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不得已。他居然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这个男人堪称睥睨众生的自信?
“因为我要高考,我想尽快离开这个家,我也觉得或许远离压力源,我的病就会好很多。”他打断了沈修筠的“不过”,继续说道,“我没有时间和条件养病,我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教室里,死在考场上,死在作业堆前面。”
“……那就不休学好了。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去做你想做的就好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去说服你?”沈修筠补充完自己的话,不解道,“你看,我不是你的亲人,算不上你的朋友,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决定,我只会在跟你聊天的时候提出我的建议。小孩子,不要动不动把生死挂在嘴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楼归辩驳道。
“你才17岁。”沈修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见过很多像你这么大的人,都号称自己长大了,在这之后,他们平均每隔两年就会反省一次当年的幼稚。”
楼归也看着他,眼神阴沉:“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可以这么认为。楼竞跟我说过,把你当孩子看,我会后悔的。”沈修筠摆了摆手,“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你……很不错!能得到楼竞这么高的评价,你很不简单。”
“我没有做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楼归忽然吃不下饭了,他推开了碗,“楼竞这么说,是因为我曾经被反锁在烈日下的车内却奇迹逃生,就差那么一点,我就会因为温室效应死掉。”
“这么过分……谁干的?”沈修筠是个合格的听众,知道如何捧场,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很感兴趣的姿态,“其实我很好奇,这种事要如何划定责任?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人是楼竞,他不需要负责。”楼归嘲讽地冷笑了一下,“后来?罚酒三杯吧。”
没人会真正在意他的死活,就算是在乎,他的重要性也不会超过“手足情深”。
反正他也没有真死,何必要为了哥哥的“一时疏忽”影响了兄弟感情呢?又何必要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来看他们家的笑话呢?
不值当,所以他必须原谅。
“这听起来很像是楼家秘辛,”沈修筠很知分寸,坐了回去,客气道,“我是不是应该忘记我们之间的对话?”
“没关系。”楼归淡淡道,“知道这件事的不止你一个,只不过在他们嘴里,过错方大概就是我了。”
楼竞知道如何利用舆论扭转这一切。这才是他恐怖的地方,你落在他手上,有理也辨不清。
“那……就允许我再追问最后一句吧。”沈修筠倒像是真的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身处这么突如其来的险境,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因为我随身携带管制刀具。”楼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撬开了密封胶条,所以万幸,我没被活生生闷死在里面。”
他本想在沈修筠眼中看到震惊的神色,但他没有。
“这样。”沈修筠只是点点头,“那真是万幸。”
楼归惊讶地发现沈修筠的眼神里没有常见而廉价的同情和怜悯,也没有令人厌恶的看戏似的惊奇,那双眼睛就像一块儿凝结的琥珀一般透亮,波澜不惊。
他只是很认真地听着面前的男孩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再很认真地给出自己的回应,很认真地和他讨论着好奇的问题,好像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不需要添加什么多余而讨人嫌的感情色彩,让人不知不觉间就会放松下来,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楼归很清楚,这种人不可信任,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沈修筠是一个好的倾听者。
这是一种厉害的天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沈修筠见楼归还在发愣,安慰道,“先吃饭吧。”
“你真的相信这句话吗?”楼归嗤笑一声,重新端起了碗。
“我相信。”沈修筠肯定道,“这个世界上,很难有百分之百的幸运。你所历经的苦难,除了伤痛,也一定会带给你更为宝贵的东西。”
“比如呢?”楼归不以为意。
“比如你学会了不轻易相信别人,学会了防患于未然,当然也学会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沈修筠指了指水杯,“比如说,只喝矿泉水,新拆封的水只要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就不会再喝第二口。”
楼归猛地抬起头。
“你都知道?”楼归一扫刚刚的和缓,戒备地紧盯着他,冷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别误会,我是无意间发现的。”沈修筠放下手上的东西,举起双手表示示弱,但他的示弱并没有缓解楼归的紧张,他话锋一转,气氛便再度跌到冰点,“我还知道,你一直觉得有人想杀你。”
“是吗?”见楼归半天不回答,沈修筠轻声问。
他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探究的意味,像是烈阳下的放大镜,让楼归的暗中打量与思忖全都灰飞烟灭、无处可藏,他慌乱得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沈修筠面前,被从里到外狠狠地审视着,无所遁形。
楼归的身子彻彻底底的一僵。
“你别紧张,这些都是给你看病的医生,以及楼竞跟我说的。”沈修筠说,“他们说你的癔病相当严重,每天睡前你都会在门口布置防护铃,甚至整晚失眠。你从来不表现出自己的特别喜好,就连外卖都没有一直点同一家的食物……你很害怕。”
“但是……万一你的防护都是对的,有人想杀你……却是真的呢。”沈修筠做着合情合理的推测,“那你难道不觉得……离开了家,反而安全一点吗?待在我这儿,放下戒备,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觉得。”楼归压低声音,一闪而过的虎牙像是狼的犬齿,“你想做什么。”
他起身摆出防御的姿势,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沈修筠。
沈修筠很高,步子迈得也很大,转瞬就到了他面前。
“我只是想印证我的一个猜想——在刚刚聊完天之后的猜想。我猜你会在袖口藏刀,这把刀曾经救过你的命,也割破过你的手臂自残。”沈修筠摇了摇手指,“这不是个好习惯,给躁郁症患者刀,是对他的不负责任。拿出来。”
这种宣判无异于一道霹雳。
沈修筠越靠越近,楼归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在极度的不安下,楼归的肾上腺素骤然爆发,他抽出藏在袖子里的折叠刀弹开,胳膊挡在前面,看似想要撞他,手上的凶器却已经抬头。沈修筠不闪不避,稳稳地接住了他迎面而来的手腕,力道一转轻轻一卸,弹/簧/刀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楼归的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楼归抬脚想踢,沈修筠便放开了他的手肘,直接搂住腰,整个儿把他抱起来,用力锁住楼归的踝关节,过于悬殊的力量对比让他彻底动弹不得。
沈修筠低头,怀里的少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琉璃球似的眼睛里闪着猜忌的光,后牙槽紧咬着,像是打量着他哪里能咬下一块儿肉。
“你不必这么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沈修筠轻声道,“我偏爱美人。”
沈修筠的目光十分专注,口气却轻浮而暧昧,楼归原本以为自己会反感,再不济也会有被轻薄的羞恼,但不知道是沈修筠的眼神太过沉静,还是因为带着磁性的低音对他天生有着蛊惑作用,总之,他没有发火,甚至潜意识里感觉这是一句称赞,一种……来自成人世界的认可。
他愣住了。
所有少年人,都喜欢来自更年长者的认可。
“你害怕我,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吗?”沈修筠继续说,“可我只是想了解你,这样我就可以更好的照顾你,并且告诉你,起码在我家,放轻松,因为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可以依赖我,信任我,可以放松紧绷的神经,这对你的病情有好处。我相信你能感觉到,如果我想,我刚刚就完全可以置你于死地,但我没有,所以我不想杀你。我和你无冤无仇,我犯不着杀了你然后去坐牢甚至被枪毙,你懂吗?”
“你喜欢男人吗?”楼归沉默了很久,最终只突兀地问出这样一句话,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着,定定地看着他。
“是的,我对女人没有兴趣,不过你不用怕,我对小男孩也没有兴趣。”沈修筠并没有否认。
他将楼归放回到地面上,好像刚刚那一连串举动都再自然不过。
“刀我没收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拿它自残,或者是攻击别人。”沈修筠捡起地上的刀,擦洗干净放在一旁,又拍拍他的衣袋,“烟也少抽,对身体不好。”
那天在医院洗手间门口点烟,想必沈修筠也看在眼里,只是没说。
“你想治好我的病。”过了好久,楼归终于慢慢醒转过来,明白了沈修筠的真正意图。
他就是想让自己放松,回到正常人的生活状态。
多么简单,简单到让他之前的防备都显得可笑。
“是的,我想。”沈修筠肯定道。
“有理由吗?”楼归一直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因此他坚持想要一个理由。
“我偏爱美人。”沈修筠慢慢笑了起来,“这算是理由吗?”
楼归看了他很久,不敢挪开视线。
“你还是在害怕我,在警惕我,担心你一转头,我就会杀了你。是吗?”沈修筠问。
楼归冷笑起来:“我凭什么要信任一个陌生人。”
“是的,你不必。”沈修筠拿过药箱,给他清洗上药,“但我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这算是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楼归沉默地看着沈修筠熟练的包扎动作。
眼圈忽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