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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仅仅是八分之一片的喹硫平,不至于能直接放倒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但不能否认的是,楼归的确觉得浑身乏力,是那种深呼吸了之后,依然困倦到难以清醒的乏力,他感觉只要自己愿意,一闭上眼,就能彻底睡过去。

      他想起今天早上保姆阿姨和颜悦色地把药递给他的模样,想起管家发现他的困倦时依然神色如常,他越想,就觉得背后像是爬上了一条阴冷的蛇,让人怕得简直要发疯。

      楼竞想做什么。

      楼竞都做了些什么。

      围在他身边看似亲密的那些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楼竞和沈修筠交代完毕,随后神态自若地朝门口走去,和楼归擦肩而过。

      楼归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叫了他一声哥。

      我好歹是你弟弟啊。

      你就只想着趁我病要我命?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一直文质彬彬的楼竞就像是一夜之间涨了力气,很轻易地就优雅地拽起他的衣袖,再像扔一团废纸一样,随手抛在了一边。

      楼归感觉自己的手骨重重地砸在了鞋柜上,身子也跟着朝鞋柜方向一个踉跄,整个人都天旋地转,然而尖锐的疼痛只传达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叫嚷,强大的药效就推动着铺天盖地的睡意,瞬间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过去。

      他好困。

      困得腿都发软。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镇静剂让他的肌肉松弛下来,使不上劲,不是楼竞力气变大了,而是他自己现在已经弱到了被人掐死,都无力反抗的地步。

      楼归的身子贴着鞋柜,慢慢滑了下去,他勉强眯起眼睛看自己哥哥的背影,只觉得楼竞的步伐是那么轻松,轻快得简直快要飞起来了,就像是解决掉了什么心头大患一样,越看越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他感觉自己应该难过,应该愤怒,可药效死死地压制着他的情绪,他什么都感受不到,情绪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就像是一块儿沉底的石头,翻不出半点水花。

      他好困。

      “沈先生。”楼竞此时本来已经步履轻快地走到了门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十分优雅地转身,金丝边眼镜下闪耀着意味不明的精光,“我的弟弟在诊断双相的同时,查出抑郁期会伴随癔症发作,如果他胡言乱语,请勿见怪。”

      “我知道了。”沈修筠点点头,“您放心。”

      他走了过去,替楼竞打开了门,楼竞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沈修筠则垂眸不语。

      “楼竞!”楼归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喊出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让我死个明白……”

      楼竞却连头也不回,像是没听见他的叫嚷,仅仅一瞬间,门就被悄无声息地带上了,只发出了落锁的“咔哒”一声。

      楼归明明不想哭,但他感觉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他知道这是抑郁期的常见现象,情绪只要一出现波动,就容易流泪,哪怕都哭到脑袋都疼了还是停不下来,然而他还是觉得丢脸,因为往常若是出现这样的现象,他都会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狠狠地发泄,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地靠在别人家的鞋柜上,接受着对方探究式的目光洗礼,哭得不能自已,这种感觉就像是扒光了给人看,恶心得他连胃都开始被一把揪起似的疼。

      到最后,他甚至开始克制不住地干呕,而沈修筠至始至终沉默地站在那儿,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宛如在打量一条不相干的丧家之犬,楼归但凡还有点骨气,就应该站起身来叫他滚,就应该找到楼竞一拳挥在他脸上问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要给我下药,可他不能,人在巨大的精神压迫面前,只能跪着活。

      楼归哭了半个多小时,沈修筠就在那儿站了半个多小时,期间还给他扔了包面巾纸。

      也不嫌累,也不嫌腻。

      沈修筠想,楼归自己大概是不知道,他哭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楼归这小孩儿不像某些人似的还嚎丧,他哭,就是单纯的掉眼泪,连眼睛都不太眨,就那么睁着眼哭,晶莹的泪珠一串串地从通红的眼角往外滚,睫毛黏成了一缕一缕,看起来比平时更长,也更能看出它的浓密,墨黑的瞳仁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像条被欺负了的小狗,时不时还抽搭几声,哽咽的样子看起来又乖又软,冲散了不少狼崽子似的戾气。

      说实话,虽然说他心里想的是得对病人耐心点,但如果换成是别人,沈修筠还真不知道他能不能耐心地站在旁边陪那么久。

      声音终于渐渐停了。

      “哭够了就睡吧。是喹硫平吗?”沈修筠的声线很平稳,像是见惯了这样的人,对小疯子楼归已经见怪不怪了,“你可能对它有些不耐受,反应较常人而言比较大。”

      然而却并没有回应。

      他走过去,蹲下身一看,才发现这小孩儿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心真大啊。

      虽然知道楼归睡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药物作用,但沈修筠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感慨了一句。

      起码换成是他,哪怕拿刀放血,他都得让自己保持清醒,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

      沈修筠在熟睡的小狼崽身边转了两圈,刚准备叫醒他回床再睡,忽然有些好奇这堪称清瘦的少年究竟有多重,索性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之下,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果然,很轻,大概是抑郁造成的暴瘦。

      楼归无意识地往他怀里凑了凑,睡得人事不知。

      沈修筠看着他顺从的模样,不由得怔了怔。

      他把人扔到自己床上继续睡的时候忽然在想,他要是个衣冠禽兽,是不是就可以扒了衣服直接上了,毕竟楼归被药得浑身无力,而且他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有着某种天生的、没由来的信任,仿佛比起亲哥楼竞来说,他才是楼归的亲人。

      沈修筠无声地笑了笑。

      很可惜,他从再次出现在楼归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打破这份信任。

      ————

      由于来得仓促,沈修筠没来得及给楼归收拾卧室,只能让他去睡自己的房间。楼归在那张对于单身人士显然过于夸张的大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连骨头都是酥的,看表的时候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已经第二天了。

      他就这样再次彻彻底底地浪费了生命中宝贵的、不会再回来的一天。

      以前抑郁发作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睡,睡醒之后非但没有更舒服,反而因为自己浪费了大把的时间而感到焦虑,感到忏悔,随之从睡了一天一路扩展到成绩下降、高考失利、没有未来、父母失望、众人唾弃、生无可恋,求死欲望也就愈发强烈,但今天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他睡醒之后只感觉浑身的毛孔都放松下来了,那是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真正精神充沛的状态,既不觉得大脑一团浆糊思维停滞,也不觉得思绪繁杂满脑子跑火车到停不下来,这么久了,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还能做个人。

      沈修筠的床铺干净清爽,是那种很明显的洗涤过后的味道,几乎没有半点他私人的痕迹,这让楼归有些意外。沈修筠明明是一个十分吸睛的人,是那种扔在人群中一定不会找不见的那种人,居然在生活中的留存感这么低,低到没有半点雄性本能的领地意识,让他产生了一种住宾馆的感觉。

      楼归慢吞吞地披上被沈修筠脱下的外套,推开门,往外望了一圈,就发现自己所有的行李都被运了过来,还在书房和另一个卧室安放妥当了,显然请来的搬家公司素质极高,在此期间居然没把他吵醒。

      沈修筠正在主卧正对的书房里办公,见他醒了,主动开口问道:“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沈先生,”楼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哥究竟为什么不惜下药,也要把我扔在这里?”

      “与其去问为什么,不如想想,你是真的反感,还是只是单纯的不安。如果你的确很反感,那你能不能改变现状。”沈修筠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阐述起了自己的观点,“首先,我不会加害于你,我顶多只能算是你临时的监护人,楼竞需要做一些他想做的事,你们俩之间有什么矛盾,我不清楚,但总之,与我无关,我也不是他的什么帮凶。其次,就算你很讨厌我,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那又怎么样呢?你能逃得掉吗?论身高,我188你178,你比我矮十厘米,论体格,我是一个健康并且锻炼充足的成年男性,你是一个还在长身体并且时常需要服药的少年人,我要是想囚|禁你、强迫你甚至杀害你,你觉得你能打的过我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那刚刚你睡得那么死,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觉得我可能会不下手吗?”

      楼归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沈修筠逻辑的正确性。

      半晌,他才开了口。

      “那好吧沈先生,但你要记住,我只有十七岁。”楼归轻声说,“我会长大的,而且很快。也许有一天,需要被仰视的人就换成我了。”

      沈修筠仿佛没听懂他言语间“莫欺少年穷”的警告的意味,只是点了点头,从最字面的意思解析道:“那很好。祝你以后可以长得比我更高。”

      他看着重新露出小狼般警惕神情的少年,莫名觉得有些遗憾。

      他向来不愿意与美人冷言相向。

      “那我去做饭。”再次沉默许久之后,楼归开了口,“你可以随时来厨房点菜,记得提前说好忌口。”

      “我不忌口也不挑食。”沈修筠摇了摇头,起身一边领着楼归往厨房走,一边说,“倒是你,长身体的年龄,多吃点有营养的,瘦成这样真的不好,有什么想吃又不会做的,就跟我说,我在饭店点餐给你吃。”

      楼归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会做饭吗?”他问。

      “不会。”沈修筠说得倒坦然,“我不会做饭,不爱打扫,反感一切的家务事,但我又热爱生活,严格要求环境整洁,所以我选择用金钱换取服务,截止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心。”

      “那看来你不是医生了,医生没你这么有钱。”楼归低头系上围裙,“但我哥说你是专业的。”

      “嗯,不算很专业,只是有一定的心理学背景。”沈修筠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不过我母亲也是躁郁症患者,所以我对这类人的容纳程度很高,也稍微懂一点这方面的药物和发病情况。”

      “她现在怎么样了?”楼归看着蔬菜蓝里的菜,一边挑挑拣拣,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都能结婚生子了,情况应该是控制住了吧。”

      “不。”沈修筠依然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外音,直接了当地打碎了他话语中的期许,“七年前她因为躁狂发作,坚持认为自己可以飞行,在世纪大厦的楼顶一跃而下。”

      楼归的手顿时停了。

      他想起前段时间险些跳楼自杀却被陌生人劝下的自己,以及沈修筠见到他时说的那句“别看他现在正常,他随时都有可能从这儿跳下去”,想起“楼归”这个意味不明的名字,让他感觉葬送了无数人生命的楼顶,就是他人生最后的归宿。

      这真的是他的归宿吗。

      “你当时是真的觉得,我要住院吗?”楼归低声问。

      “我现在还这么觉得。”沈修筠把玩着手上的食材,“你需要一个主治医师。不过也没什么。“

      “为什么?”楼归紧锁着眉。

      “反正这个病,不可能痊愈,治了只是让你别死。”沈修筠耸了耸肩,“就算短暂地控制住了,你也一辈子都生活在可能复发的阴影里,时而好转,时而恶化。所以调节自己的心态最重要,好好活着吧,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楼归的手微微颤抖着,几乎有些拿不住东西。

      他想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残忍至极的话,我才十七岁,你就用这种满不在乎的口气给我判了死刑。

      你哪怕骗一骗我呢。

      但归根结底,沈修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说的是实话。

      然而这也是他在楼归心里划下的第一刀。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常做这样的事,一刀又一刀,疼得楼归刻骨铭心,疼到让楼归觉得,让自己难过,简直是沈修筠这个混蛋与生俱来的天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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