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帝头顶一点绿》中二珞

16、造英雄与毁圣人4

　　白泽外出去探查蜚的下落，扑了个空，心情略有些郁闷。也不知道那只蜚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总能恰好避开他的查探。
　　回到道观的时候的时候，正看到梁琅坐在门口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盯着晚霞出神，就连白泽走到他面前了也不理。
　　“这是怎么了？”白泽好奇问了一句。
　　“白帝大人，你有子嗣么？”
　　“……”白泽懵了一下，刚想问这是闹的哪一出。就看到玄九偷偷摸摸的蹭到窗户边上，猫着腰朝外面偷看。
　　梁琅无精打采的模样有点吓人。
　　白泽犹豫了片刻，才诚恳的回答，“没有。”
　　梁琅立即换了一副惊悚的表情，眼神有意无意的朝白泽腰身附近打量。“怎么可能啊？大人你都几万岁了吧？”
　　白泽当然猜得到梁琅在脑袋里胡思乱想些什么，抬头按了按青筋直蹦的额角，一甩袖子走进道观。
　　梁琅捧着脸傻乐了一阵。
　　今日在镇上学堂的所见所闻，突然让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作为神帝，白泽的生命漫长，无论是经历体验还是人际关系，都比他这只刚刚化形的狗尾巴草复杂多了，而且白泽每隔上三年还会转世到人界去渡劫。谁知道会不会从哪里冒出个孩子来，他才不想当后爹，给别人养儿子呢！
　　至于是不是白泽的身体有隐疾什么的，梁琅完全没放在心上，初次见面他可是验明正身过得！全仙界都没人比他更清楚白泽那处长啥样子了！
　　“你的祈雨书写得如何了？”白泽的声音从屋子里幽幽传来。
　　“呃……”

　　在白泽的‘谆谆教导’下，梁琅的祈雨书和申请仙吏的奏折总算同时递上了仙界，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一个‘等’字罢了。
　　白泽坐镇道馆，梁琅继续围着白泽献殷勤，玄九继续死扛着不说出幕后主使，这么一个相当诡异的组合，居然也在简陋寒酸的道馆里安顿下来。
　　而白泽的存在简直像磁石一般，才在镇上短短住下几日，那些镇民就把他当成了冬乌镇的顶梁，大事小事都要来问询。白泽堂堂一个通晓三界万事的仙界神帝，坐镇在小小一间破道观中，成天解决些鸡零狗碎、家常里短的小事，着实有种诡异的喜感。
　　“大人，我，我想要个儿子。”一个胡子花白、衣袖磨破的男子，压低声音道。
　　“你已有四个女儿，个个嫁得好人家，家庭和睦，又孝顺敬重你，为何要强求一个子嗣呢？”白泽好心相劝到。
　　“不是，女儿到底是人家的，我就想要个儿子，您能不能给我画个求子符什么？”中年男人小心试探道。
　　“你命轮中并无麟儿踪迹……”
　　“那有没有其他什么办法呀？花钱也行，换个婆姨也行。”中年男人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旁听的梁琅翻了个白眼，开始赶人，“哎哎哎，说了你命轮中无子，你就是换个一百个夫人也生不出儿子来！”
　　“命苦哟，看来只有过继了。”中年男子忿忿叹气。
　　“你都一把年纪、穷成这副模样了，就别祸害别人家孩子了。”梁琅打量着对方的穷酸穿着，轻声冷笑道。
　　“你这少年好不识道理，当朝皇帝老子生了十七八个，都要生个儿子出来，说明养儿子自然是有养儿子的好，不养儿子我活这一辈子为了啥？”男子气得直跺脚。
　　“呵呵，人家皇帝硬是要生儿子，是有皇位要继承，怎么着，您老家里也有皇位等着传呢？”梁琅皮笑肉不笑的挖苦道。
　　旁边扫地兼偷听的玄九扑哧一声笑出来。
　　白泽扶额叹气。
　　中年男子气得差点厥过去，羞愤之下夺门而出。
　　梁琅得意洋洋走到供台处，拎起上面扑腾着的一只野山鸡，“大吉大利，晚上吃鸡，小九儿，备好刀案，咱们找地儿杀鸡去。”
　　玄九摇头，“今日吃不了，晚上有喜宴。”
　　“喜宴？我怎么不知道？”梁琅愣了一愣。
　　玄九连忙求助似的看向白泽。
　　白泽从桌案旁翻出一封粗糙的红纸喜帖来，“是前日送来的，那时你正在院外和人斗嘴呢。”
　　梁琅挠了挠头，“估计是虎子送来的，他不敢见我。”
　　“走吧，一方水土一方风俗，我们去见识下此地的婚俗也好。”白泽笑得意味深长。

　　冬乌镇地属西北，民风彪悍，据说历史上有抢亲的传说，所以婚礼是晚上办，为的是赶紧拜堂赶紧进洞房。再加上这场婚礼办得十分仓促，梁琅刚走到地方，就有回道馆的打算。
　　破破烂烂的一间瓦屋加三间茅屋外，长长短短的板凳摆了十几桌。
　　天色都黑了下来，也没多点起几盏灯，唯有暂时被当做礼堂的瓦屋里还比较亮堂。外面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油灯，每桌都分不到一盏，完全是摸黑夹菜、摸黑敬酒的那种。
　　“还不如回去吃鸡。”
　　就算看不清表情，白泽也听得到梁琅口气里浓浓的嫌弃来。
　　玄九也满心嫌弃，只是没有说出口。
　　白泽捏了个法诀，挥退了天边遮着月亮的云彩，借着幽幽的月光，总算能稍微看清些彼此了。
　　“还得随礼……呵呵，全场就收礼金的地方火光最亮。”梁琅皮笑肉不笑的从袖子里掏出两枚铜板来。
　　白泽吃惊的看着梁琅手指间翻转玩耍着的铜板，他是真的没想到，梁琅都已经飞升成仙了，那只乾坤袖里，居然还会有铜板这种东西！
　　就像白泽，他全身随便哪样东西都价值千金，当然不可能拿来当做礼金。况且他的身份权位摆在那里，一个山野婚宴，还没资格收他的礼。
　　玄九犹豫了一下，给梁琅手里放了颗黑色的玉质小珠子。
　　梁琅用手捏了捏，发现玉质也就那样，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也就收下了，一并丢给收礼金的老头。
　　“走吧，咱们坐会儿，等他们拜过堂就走。”梁琅找了个清净的桌子，从袖子里掏出块方巾来铺在凳子上，又在桌面上铺了块黑色锦帕，才让白泽落座。
　　自己则没那么多事，直接就坐在那不干不净油腻腻的凳子上了。
　　刚刚落座，就听见一阵锣鼓歌声，似乎是新娘被接回来了。
　　玄九年纪最小，到底扛不住好奇，挤进人群去看。
　　梁琅支着下巴坐在桌子旁，小声询问白泽，“孩子是教书先生的么？”
　　“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呢？他既然答应了要娶，也办了婚礼，就代表他认下了那个孩子。”白泽压低声音时，嗓音里自带着股脉脉的温情。
　　梁琅听得浑身酥软，都快醉过去了，借着那清冷的月辉，痴痴的盯着白泽看。
　　他喜欢的人儿，真好看呀。
　　嘴唇好看、鼻子好看、连睫毛眉宇都好看。
　　“怎么？”白泽看着梁琅那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问道。
　　梁琅摇摇脑袋，感叹道，“真是圣人啊，这都能忍，若是逼我和一个不喜欢的在一起，我是一时一刻都忍不住的。”

　　新郎与新娘到门口后，空中洒出一阵喜糖铜板。
　　小孩子们捡得了喜糖，唱得十分卖力：
　　风光好，绮罗香。
　　人月圆，贺新郎。
　　迎仙客，醉红妆。
　　相顾情，金玉堂。
　　千秋岁，万年长。
　　长春叶，满庭芳。
　　梁琅听过一遍，觉得这唱词十分不错，朗朗上口又不俗气，便在心里默默记下，想改日能用到。
　　然而这一刻的新郎，戚玦，却神魂恍惚。
　　他又怎会想到，曾经为镇民所做的贺喜歌，竟会有一日、以这种境遇这种方式用到他自己的头上。
　　“走哟走哟，时辰不早了。”有人狠狠推了戚玦一把。
　　他踉跄着被人群推进了喜堂。
　　喜堂正中央，是涂着大红胭脂、头戴红花，打扮得比自家新娘闺女还妖娆的李氏，还有穿着宽大而不合体长袍，不停把手伸进后背抓痒的李千。
　　戚玦那双目失明的老母亲，也被安置在中央偏左侧的位置，惶惶不安的坐在那里，仿佛参加的不是儿子的喜宴，而是坐在刑堂之上。
　　戚玦阖上双眼，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手指深深陷入掌心间。
　　“拜堂啦！拜堂啦！别闹腾了！赶紧拜堂！”
　　李氏尖锐的嗓子喊了起来，将满堂的吵杂压了下去。
　　戚玦视死如归的跪下去，他身旁看似弱不禁风的娇小女子也犹犹豫豫的跪在了蒲团上。
　　‘拜天地！’
　　少年时的意气风华，总抵不过世事艰难。
　　‘拜高堂！’
　　青年时又一意孤行，不知水有凉情无暖。
　　‘夫妻对拜！’
　　大约此生往后，再无鲜衣怒马，唯有俗务蹉跎。
　　戚玦死死咬着嘴唇，意识想让自己拜下去，脊梁却背叛了躯体僵死在地。
　　李氏见此情景，神情大乱，从椅子上蹦下来，跑到戚玦身后，竟是准备用手推倒他，强行完成这一礼节。
　　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梁琅挑挑眉毛，暗自捏了个法诀，生生化解了李氏的力道。
　　李氏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推的面红耳赤，戚玦却纹丝未觉，现场的百姓，极其配合的爆发出一阵极其热烈的笑声来。
　　玄九知道是梁琅捣的鬼，扯了扯他的衣衫，让他去看一旁的新娘。
　　那新娘蒙着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又没听见礼官起身的号令，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在那里，像一只把脑袋埋在沙土里的长颈兽。
　　“戚先生不要娶你家姑娘咯！”有百姓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的喊出来。
　　又是满堂轰然大笑。
　　似乎对于冬乌镇的百姓们来说，最想看到的并不是戚玦和李家姑娘成婚。
　　毕竟，每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那李家姑娘，根本配不上戚玦。
　　戚玦是整个小镇最体面的一个人，李氏却是用了最不体面的一种方式，逼迫戚玦娶李家姑娘。
　　虽然事实如何，众人心里各有分说，但谁都不希望这泼辣粗鄙的李氏，压到戚玦头上去。
　　高堂之上，戚玦那盲眼的母亲也察觉到了现场的诡异气氛，哆哆嗦嗦的哭求道。
　　“玦儿？玦儿？你们，你们莫要逼我的孩子啊。”
　　僵持片刻，戚玦似乎终于认命了，苦笑一声，不再紧绷身体，看似要跪下去了。

　　“慢！”
　　眼看最后一拜即将礼成时，忽然嘹亮一声传来。
　　白泽看着酒杯中微微震动的酒水，无奈摇了摇头，“算到是不成婚，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成婚。”
　　一队身披重甲的士兵冲进了喜堂。
　　喜堂中本来挤满了人，看到士兵们冲入，竟是生生又空出一片区域来。
　　士兵们用武器将围观的百姓驱赶出喜堂后，一个身披玄甲的年青男子才抬脚走进了喜堂之中。
　　梁琅看到那年青男子身上的黑色重铠，小小吃了一惊。
　　这是黑色重铠乃是人界最精锐的一支军队的配置，因为是铁甲用烈火锻制，呈现出如墨黑色，故称为玄甲军。
　　玄甲军人数少战力强，差不多是天子亲兵级别的了，居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镇、这么一场婚宴之上。
　　有热闹看！
　　梁琅当即来了精神，趁着四周乱哄哄的，抓起玄九闪身飞上房顶，和玄九两人蹲在屋梁上，一人一把瓜子吧唧吧唧的磕起来。
　　领头的青年将军行伍出身，目带杀气四溢的扫视了一圈喜堂后，方才还热闹哄哄的喜堂，立刻冷清了下来。
　　李氏夫妻吓得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怀有身孕的新娘则早已支撑不住瘫软在了一旁。
　　“戚先生，好久不见。”
　　青年将军对着戚玦行了个军礼。
　　戚玦在短短一天之内跌宕起伏太大，眼神里竟带着些许恍惚。
　　他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扯掉胸前的红花，一言不吭。
　　“我奉陛下之命，请戚先生归朝。”青年将军继续说。
　　戚玦摇摇头，有气无力的回道，“劳烦将军回禀陛下，戚玦当日说的很清楚，此生不会再入朝。”
　　“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请先生莫要为难我。”青年将军居然没有发怒，依然言辞恳切。
　　“早年我留书给陛下时，曾写过，若有朝一日，陛下反悔放我离开，戚玦只好血溅当场，以死谢罪，将军可要带走我的尸首？”戚玦的言语间竟是有了决绝之意。
　　果不其然，那青年将军犯了难，皱眉想了想后说，“不管怎样，我已找到了先生，先生可以不跟我走，但陛下若是亲自来请，先生又要如何呢？”
　　戚玦撇过头去，不再作答。
　　青年将军无奈，只能招手收兵。

　　梁琅看完热闹，把手里的瓜子皮朝李氏夫妻头上一撒，冲着玄九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搀扶下戚玦那快要昏过去的老娘，自己却嘻嘻哈哈的翻窗离开喜堂。
　　那青年将军收整士兵后，刚要离开，突然看到了什么，快步走到白泽身旁。
　　撑着一身铠甲，强行行了个半跪之礼。
　　“小将丘介，拜见帝师！”
　　白泽坐在一张四角不平的矮凳上，袖边是油腻发黑的汤水饭菜，生无可恋的受了这个礼。
　　“不是寒暄之地，起来吧。”
　　刚刚还在和玄九嘻哈打闹的梁琅，看到眼前的景象，整个仙都愣住了。
　　青年将军又领着玄甲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只剩下满场错愕的百姓和吓得魂飞魄散的李氏夫妻。
　　这堂没拜完。
　　这婚，也自然是结不成了。

　　白泽领着梁琅，迎着辉辉月色，一路走回道观。
　　阡陌两旁是农田，此时正值秋冬，草木枯死，只有满地残枝枯叶，月光洒在地面上竟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梁琅低着头走路，把指间的狗尾巴草捏得东倒西歪、七曲八折。
　　白泽突然停下脚步，梁琅也没察觉，一头撞在了白泽的后背上，当即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
　　“别憋着了，问吧。”白泽转过身来，挑眉无奈道。
　　“那个……也是你徒弟？”梁琅小心翼翼的问。
　　“是，他是我收的第二个徒弟。”
　　“哦。”梁琅挠挠头，不知该回些什么，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好厉害。”
　　然后就又不说话了。
　　白泽看着梁琅那委屈的小模样，终于还是没抵抗住心软，忍不住补充道，“收他为徒时，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你的其他徒弟，还有类似这种地位的么？”梁琅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了，其他几个虽然也有些来历，但只有他比较特殊。”
　　梁琅的表情，很明显是松了口气。
　　白泽差点按捺不住忍不住问出口。
　　他好歹也是堂堂仙界一介神帝，梁琅对两人的霄壤之别全不放在心上，却是对他几个徒弟的来历耿耿于怀，思路也过于清奇了吧！
　　“那个，白帝大人，我们回去吃□□！”梁琅的兴致又莫名其妙的高昂起来，“我临走前把那只鸡放了血，现在回去刚好可以炒着吃。”
　　吃吃吃，一只狗尾巴草精，成天惦记着吃肉。
　　白泽终于忍不住腹诽起来。

作者有话说

　　唱词是用古代词牌名，自己改的。(⊙v⊙)，喜欢请不要大意的收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