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一笑倾人城》执雪

9、内城

　　长峪关内，营州内城。

　　谢誉正坐在城内最繁闹的酒楼里，酒楼的匾上题有醉花楼，谢誉路过时一瞥便认出了是李卿君的手笔。

　　二楼的包厢里，风炉上的陶缶里沸腾着密集的气泡，谢誉抿了一口盏里的茶。

　　楼下熙熙攘攘，戏台上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的讲着：“只见李将军一个回身，银枪染血，战马前蹄腾飞，宛如神兵下凡……”

　　谢誉听着楼下一片叫好声，推向桌角一只盏：“于首领，坐下用一杯吧。”

　　换了变装的于尹看了一眼那釉色不凡的陶器，也不推辞，一撩袍应道：“多谢公子赐茶。”

　　“不知这营州城地处边陲，此时外城战火连天，为何内城还这般热闹？”

　　“公子有所不知，之前城破，这营州百姓虽死的死的，逃得逃，但后来北府兵重驻营州，活下来的人大半都回来了，这些人逃到别处也是流民，营州虽是险地，可却是他们的家。”

　　“老弱妇孺安于此地也是寻常，我倒是看到不少壮年也在这城中，北府兵不是一直在募兵吗，何以这城中还有这么多壮年闲赋在家？”

　　“公子出身尊贵，可能不会明白，有些人生而为蝼蚁，一生所搏不过是求个生存，天冷了有衣穿，露重了不被饿醒，这样的人倒不是说心中无家国，但不过家国之前还要放上自己的性命温饱，你硬要他们上战场也逼不出半分勇猛，不过是浪费一份口粮，可怜又可恨，战事虽紧，将军却一向不屑于勉强这些人，将军说过，人有三六九等，有好汉，自然也有孬种，你可以佩服好汉，但也无需鄙夷孬种，孬种再孬，只要没做什么恶事，就都是我大晋的良民，尔等身后的百姓。”

　　站在谢誉身后的云墨刚要张嘴，就想起了那日公子对自己的训斥，急忙忙把唇齿间那句妇人之仁咽了回去。

　　谢誉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杯盏上，食指指节微微泛红，眼神投向窗外有些吵闹的街道。

　　是一对中年夫妻在街对面争吵，男的说你这婆娘好不知好歹，老子当牛做马半辈子，你连个儿郎都不曾给我生过，老子不休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要娶个填房，你还敢颇多阻挠，忒坏的心眼！

　　女的应该是个泼辣角色，大叫着你这个龟儿子，王八蛋，老娘还是衙役家的大姑娘的时候，你个泥里滚的穷鬼，日日来扒我家窗户，说什么不管以后有没有娃子都会一心一意对老娘好，老娘嫁了你后日日操劳，熬成了黄脸婆，这日子刚有了点起色你就惦记着娶填房，还敢说我坏心眼，我看你的良心是让狗啃了，让耗子嗑了！
　　那男人气势似乎弱了些，继续道，老子那会才十五，懂个屁，老子也不是要丢了你，实在是你没福气生不出儿子，老子总不能就这么窝囊一辈子吧。

　　谢誉听着这粗鄙平凡的乡下叫骂，不知想到了什么，墨似的瞳仁里翻滚着几分晦涩不明。

　　这时他从建康带来的一个随从，从酒楼外匆匆走上二楼，俯到谢誉耳边说了句什么。

　　谢誉挥了挥手，也不背着于尹，直接吩咐道：“李卿君那边要事无巨细，随时报给我。”

　　接着面向于尹：“于首领，狼烟已起，李卿君差不多调了全部骑兵赶往幽州，如今她身边又少了嫡亲护卫，定是危机重重，于首领当真不带人返回主帐吗？”

　　于尹因为换了便装，周身带出了几分平日里不显的混不吝，听到这话身上那股隐隐的痞气立刻消失了。

　　他对着窗户歪着头，似乎在斟酌谢誉的话，片刻功夫低低的呼出一口气：“公子可能也查过，小人本是神武卫罪臣之子，蒙大将军恩典，容纳我们这些人进了大将军府，我又自幼跟在姑娘身边，您不知道姑娘身边这些人早些年都是立过誓的，此生为刀兵，惺风护明玉，姑娘的安危于我们而言自然是重于一切的，可我送公子进城那天，姑娘下了死令，莫说这长峪关还没破呢，便是天崩地裂我等也不敢擅离公子左右，皆因姑娘已经是大将军府的掌权人，北府兵的执令官了，而李府从没有不服主令的下人，北疆更没有不从军命的士卒。”

　　谢誉倒似乎并不惊讶于尹会拒绝，只是一挑眉：“我刚刚见这二楼结构甚怪，不知是什么名堂？”

　　“早听说公子熟读老墨，果然好眼力，还请公子随在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