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辞职报告》如意尽欢

22、浪漫

　　湖上风硬，隔着珠帘的吴侬软语钻进姜沉的耳朵里，他紧绷着下颚，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看着姜沉微愠的脸，孙向阳脸上挂着显而易见地嘲讽，但心中奇异地放松了下来。她望着姜沉熟悉的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脸上冰冷的神情，忽然发现这比他的刻意温柔要好看的多。

　　没有人说话，珠帘后弹琵琶的女先生和三弦不知何时悄悄退场。精巧的画舫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片寂静中有一种无声的压力，船似乎停了下来，孙向阳仿佛连风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突然，一声轻轻地瓷器碰撞传来，显得格外刺耳。孙向阳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把喝了一口的茶杯放了回去。

　　她看着沉默的姜沉，轻咳一声，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默，率先开口：“你不说就算了，我也无所谓。你愿意叫我薇薇就叫吧，但是你要清楚，我不是。”

　　孙向阳眼中有种奇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轻嘲。姜沉侧头认真地去看她，她已经转过头，他什么也没捕捉到。

　　他看着她精致的侧脸，光洁的额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是个雨天，姜沉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大权在握，自然也没有现在的无所顾忌。

　　他出现在一个非常宏大的晚宴上，出席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目的是去敲定一件棘手事，由于另一方的多疑，所以不得不由他亲自出席。

　　事情谈的很顺利，在晚宴前结束的姜沉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雾蒙蒙的天，正在考虑提前退场。此时正值冬天的傍晚，雾霭飞跃过水杉高高的树顶降落到地灯上，夜色变得绰约而迷人。

　　然后，他看见了孙向阳。她坐在车上，半开着车窗，对下车的男人挥手告别。男人似乎是漏下了什么。她轻轻探身递给他，透过车窗恰好能看见她精致的半张脸，雨水细蒙蒙的洒在她的眉睫上，霎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惊鸿一瞥。露台上的姜沉握紧手中的酒杯，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雨中的玫瑰。再去看时，孙向阳似乎正在微笑，眉目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不是玫瑰。姜沉试着找到适合她的花，却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一无所获。他的心有那么一瞬变得非常奇异，像是快活又像是失望。

　　车很快开走了，在绵密的雨丝中留下一串尾气。孙向阳并没有下车，她似乎只是送人过来。姜沉紧盯着她，看着她关上车窗，看着她轻盈地侧头，看着她花瓣似的嘴唇开开合合。

　　也许是姜沉的视线太过明显，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侧头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一无所获。露台上层层叠叠的装饰以及大厅里璀璨的灯光似乎成了绝佳的掩护，孙向阳只看见朦胧的树影，也许是错觉，她漫不经心地告诉自己，心里想着未完成的画。

　　那个晚上，姜沉并没有如预想般提前退场。他拿着酒杯不引人注意地站在角落里，听着许多人的寒暄。和她一起的男人似乎是她的父亲，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儒雅，眉宇间有着相似的清隽。

　　“...孙先生今天怎么没带令千金过来？他们这些年轻人正该认识下，今天是个好机会。”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似乎认识他，寒暄道。孙家的千金一向深居简出，圈里人都不大见到她。

　　儒雅的男人似乎很是无奈，轻笑道：“她不爱这些，由她去吧。”

　　孙家的千金身价可是不凡呀，要是和她搭上线...想到这里，男人心里一片火热，他抚着自己大肚子，眼神中闪烁着什么，他看着身边跟着的大儿子，笑道：“孙小姐原来爱安静，我这个儿子也是一样，孙先生看什么时候有机会？让他们年轻人也认识下。”

　　被称作孙先生的男人微微一笑并不搭话。大腹便便的男人似乎还再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合作伙伴隐蔽地扯了扯大腹便便的男人，笑着把话题带开。

　　端着酒杯站在阴影处的姜沉看着窗外的雨夜，微微一笑，原来姓孙吗？

　　“在想什么？”孙向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肩上，原来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侧。姜沉条件反射似地弹动了下手指，但立刻又止住自己。

　　孙向阳并没有注意，她绕过椅子，走到他身前来，探究地看着他，似乎是想知道他的沉默来源于何处。

　　姜沉深深地看着神色如常的孙向阳，似乎是想要知道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凝视。

　　孙向阳背脊发毛，一种深切的不安笼罩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对面似乎坐着一个獠牙狰狞的庞然大物，似乎正向着她微笑。

　　孙向阳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这种感觉并不常有，尤其是面对姜沉时。

　　他几乎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物质上的一切需求都会被妥善满足。很多时候，她甚至会把这种无谓误认为一种温柔。孙向阳这段时间脾气格外的糟，像是挑衅似的怼他横眉竖目。但他的纵容似乎像是一层牢固的面具，孙向阳已经足够警醒，也也依旧会被这样的放纵所迷惑。

　　姜沉手上也许曾经沾染过许多人的血，孙向阳隐约知道他的“生意”，偶尔也会冒出这样的联想。但是真正面对他时，总会令人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一位，认为他温柔无害。

　　也许正是这样翁佩才会念念不忘。

　　孙向阳不那么不安了，熟悉的人物令她镇定下来。她竭力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有异样，喉间却干涩莫名，“我是说，为什么是‘薇薇’？”

　　“薇薇，我认识你很久了。”孙向阳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寂静令人觉得时间并不在这里流动。她几乎以为姜沉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的嗓音轻轻在空气中响起，语调中带着她不明白的情绪。

　　“我认识你很久了，薇薇。”

　　姜沉的话并没有令孙向阳有所触动，她无奈地笑道：“如果三年也算久的话，那就算吧。”

　　“不，薇薇，比这个还要久。”姜沉神态漠然地看着她，流连在她的轮廓上眼神却又似乎很深情，这是一种奇异的矛盾。

　　孙向阳怔住，她本能地抬头，震惊脱口而出：“什么？”

　　“是多少年？我也不记得了。”姜沉似乎在认真回忆，眼神中带着怀念，“有段时间去看你，你好像还在佛罗伦萨做交换生。”

　　“你堆的雪人真的很丑。”姜沉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对她道。

　　孙向阳整个人都已经惊呆了，做交换生是她高中时的事情，姜沉居然认识她那么久了。孙向阳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她微曲着手指，无意识的握着椅柄，木质扶手上的葡萄纹些许硌手，有点让她分心。

　　该雕成如意式样的...孙向阳无意识地想着，似乎有些恍惚。姜沉还在继续。

　　“记得有一年没有买到回国的机票吗？”

　　孙向阳记得那件事，那是大学的时候了，同样是去做交换生，不过地点在梵蒂冈。同班的女生说好帮她订票却临时爽约，带过去的助理恰好请假，孙向阳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四处打听。她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异国他乡的脸总令人有种陌生的距离感。找到最后，是一对老夫妻喜得孙儿，临时取消了行程，孙向阳总算是不用惊动家里。

　　姜沉在对面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没有临时取消行程的老夫妻。是我。”

　　“这不可能...”孙向阳呢喃道，脸上满是茫然，她有种被盯上的危险感，直觉似乎在提示她警惕，却什么都捕捉不到。

　　“薇薇...”姜沉似乎被她逗笑了，他的右手在桌面上来回划动，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他忽然不笑了，“没有不可能。一直都是我。”

　　“我们之前见过很多次。”姜沉接下来的话更让她难以想象。“这不可能...”似乎除了这句话外，孙向阳并没有其他话可说。

　　“是真的。有时候，我会去见你，在佛罗伦萨的教堂...你画的天使长真的非常美。”

　　他们其实擦肩而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姜沉给自己的礼物。在佛罗伦萨，在梵蒂冈，在申市...孙向阳从来不知道她所收到的小惊喜到底有多少是姜沉送给她的。

　　“还记得吗？‘麦琪的礼物’。你以前很喜欢的。”喜欢到一周要去五次，每次都餍足地把冰淇淋一勺一勺吃完。姜沉知道她喜欢，他隔着玻璃看她的时候就明白。

　　那是一家手工冰淇淋店，就开在佛罗伦萨，孙向阳交换学院附近的小巷里。店主是个非常有精神的中年人，留着一脸大胡子，说话时带着奇怪的弹舌音，孙向阳总觉得他法国人。她的记忆随着姜沉的话慢慢展开，她慢慢道：“有段时间店主家里有事，我去过几次都关着门...”

　　“他妻子生病了。是癌症，我记得。”姜沉说着孙向阳从不知道的事情，她望过去，姜沉正好在对她微笑，似乎很轻松，“他原本打算关门的，我帮他找了个好医生，他很快就改变主意了。”

　　孙向阳彻底沉默了，姜沉望着她微笑，不知为何，这笑意后背总令人发凉。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也许擦肩而过无数次。可能是某个异国的街头，孙向阳驻足听着流浪歌手的抒情曲，姜沉在她身后看她。可能是人潮涌动的节庆日，姜沉隔着欢声笑语的人群，默默遥望着她。

　　听起来似乎很浪漫，如果不是孙向阳对此毫不知情的话。这是一种精神变.态者才能欣赏的极致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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