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七巧玲珑

3、第三章

　　虽说那些下人对着她这个庶女不怎么尊敬，可对老夫人却不敢怠慢，仁寿堂正厅里早已摆好了好些个吃食，就等着老夫人动筷呢。

　　“来了？”老夫人似乎早有准备，看了一眼深棠手里拿着的账簿，对她道：“对不来就算了，横竖你也还没出阁，这些不急。”

　　深棠摇头，笑道：“孙女就是来向祖母报账的。”

　　叶老夫人愣了片刻，呷了一口茶，道：“那你说说，这账目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深棠道：“这账目乍一看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孙女仔细一看，发觉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先前柏夫人在的时候，勤俭持家，咱们叶家每月支出的银钱大抵可分作吃穿和外出交际三种用途，额外的不过是有时府里有人病了花些医药钱，可府里有自己的药库，一应药材俱全，这花销并不大。柏夫人持家七年有余，每年的花销五百两银子足矣。可自打崔夫人持家后，府里花销陡然多了，哪一年都得上千两银子的花销，最多的一个月光是各院吃食就花了足足三百两银子。这账簿上多出的花销虽说都标清了花在何处，可这些花销着实诡异。”

　　叶老夫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你既说了这上头已经标了银钱花在了何处，又为何说诡异？”

　　深棠却也不慌，缓缓道：“若说崔夫人都花在了吃上，说不通，叶府有自己的田庄，田庄里鸡鸭鱼肉各色青菜应有尽有，父亲又是正二品尚书，每月有九十斛的禄米，足够叶家上下吃了，余下的送去粮铺还能换回不少银钱。若说穿，就更奇怪了，这账簿里的确有不少衣料缎子的支出，可账簿上标出的衣裳料子府里都是有的。”

　　“就拿这笔支出说罢，”深棠指着账簿的一处给老夫人瞧，“去年三月父亲从库房拿了两匹云纹青丝缎子送了人，里面标注的清清楚楚库房里还剩下了四匹缎子，没几日崔夫人就从绸缎庄又买了三匹新的回来。库房里原本剩下的四匹缎子加上崔夫人买回来的三匹本应有七匹缎子，可去年六月崔夫人从库房拿出三匹云纹青丝缎子做衣裳后，库房里竟只剩下一匹缎子了。崔夫人自个儿买回来的那三匹缎子去了哪里？这样的事情在这账簿里每月都有，算下来，因着崔夫人这样不明不白花出去的银钱竟有三千两之多。”

　　叶老夫人越听神色越发严肃起来，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深棠，微微颔首：“想不到，你竟还真会看账。”

　　这件事还真是叶老夫人所不知的，可惜她年老力衰，眼睛也不大灵光了，只得将府中事物交到了崔氏手里。否则只凭着崔氏又怎能瞒得过她？

　　深棠后退两步，行了个礼，严肃道：“老夫人，有句话，深棠说出来，兴许有不孝之嫌，可深棠不吐不快。”

　　“你说。”

　　“崔夫人已经不能生育，崔氏到底并非叶家的人，对叶家的庶子也颇为苛待，日后如何能保证她和父亲是一条心的？孙女知道这样说兴许十分不孝，可孙女是叶府的女儿，孙女第一个该孝敬的理应是叶家。”深棠说着跪下了。

　　深棠其实不过是在赌，她赌叶老夫人不会放心把仅剩的一个孙子交给崔氏，老夫人年纪大了，没得多少精力管家，若她不想明哥儿落到崔氏的手里，必得换个人掌管家计，可让那几个出身卑微的侍妾掌管家计未免招人闲话，况且他们并非明哥儿的生母，又岂会善待明哥儿？而深棠无论如何都是明哥儿的亲姐姐，明哥儿养好了，她日后也会有个可以依靠的弟弟。这一切，只看老夫人愿不愿意了。

　　仁寿堂正厅里静得让人发憷，半晌，老夫人沉声：“你写好了诉状，言明孙姨娘不过是丧子之痛太过才胡言乱语，我便将叶家后宅交付给你。”

　　深棠猛地抬头，却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叶老夫人，叶老夫人又道：“你放心，我以明哥儿和你父亲的前途发誓，定许你嫡出的身份和叶府掌家之权，若有违誓言，定让我叶家断子绝孙。”

　　深棠跪地叩拜，她连着两天给老夫人行了三次礼，却唯独这一次是她真心实意的叩拜。

　　仁寿堂的饭食早已隔了近半个时辰，好在春泽是个有心的丫鬟，一直让几个三等小丫鬟拿了火炉煨着，老夫人看了一眼深棠：“可曾用饭？”

　　深棠笑了：“不曾呢，我这次来，一则是为何祖母说一说这账簿；二则就是为了带着我这个小丫头来蹭一回饭。”

　　“罢了，坐下陪祖母吃点吧。”老夫人颔首，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夏华立刻搬了椅子过来。春泽则领了夭夭下去同她们一道用饭。

　　深棠病才刚好，早上的时候又只吃了半个凉馒头，早已饿得浑身发凉，她一口气喝了两碗酸笋鸡皮汤、又吃了满满一碗碧粳米饭，这才缓了过来。

　　深棠刚放下碗，便看到老夫人身边的夏华和秋蘅分别端着茶盘奉茶上来，她们身后还带了四个小丫鬟，那四个小丫鬟手里分别拿着漱盂和巾帕，深棠不明就里，一时间愣住了。直到看着老夫人接了茶漱了口，这才有样学样的跟着接过茶杯漱了口。想来老夫人身边这些丫鬟才是伺候主子，她身边只夭夭一个小丫头，剩下的丫鬟也都懒着，她自然不晓得这些。

　　饭毕，老夫人一个眼神，春泽立刻捧了纸笔上来，深棠会意，好在她前世就是学历史的，对用毛笔写字好不生疏，寥寥几句话已经写清楚了要写的事，签字画押后交给了叶老夫人。

　　叶老夫人看着深棠的诉状点了点头，春泽拿出一个木盒捧给深棠，深棠打开一看，心中一喜，老夫人给她的正是这叶府掌事的腰牌和各个库房的钥匙账簿。

　　“我已经将你加入族谱，从今往后，你便是叶家原配嫡女，叶家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叶老夫人道。

　　叶深棠却暗暗攥紧了拳，她心知，老夫人虽然将叶家交给她，可却也有剥去她掌家之权的本事，她必得管好叶府一应事务，否则即便是嫡女日后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哎！”老夫人眼看着深棠要离开又叫住了她，“明哥儿年纪小，住不了海棠苑那四面透风的地方。”

　　深棠点头，郑重道：“老夫人放心，掌家之权既然已经给了深棠，深棠岂还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住处？”

　　深棠出了仁寿堂，先是拿着老夫人给她的腰牌到二门边上那两间专为着管事们用作起坐之处而单独辟出来的小花厅，让王管事喊了几个壮丁过来。那王管事倒是个实诚人，看到腰牌的时候虽是愣了片刻，却还是极为听话的叫来了七八个壮汉。

　　深棠领着那几个壮汉第一个便去了海棠苑，深棠回去的时候，海棠苑里本该伺候深棠的那几个丫鬟婆子竟才从仆房来到这海棠苑，一人拿了一把瓜子儿正在正房里嗑瓜子儿，刚被夭夭洒扫好的正房，堆了一地的瓜子儿壳子。

　　那些丫鬟婆子看到深棠进门只愣了片刻，旋即又聊起来，仿佛深棠是个摆设，深棠冷笑，“进来吧。”

　　那几个壮丁鱼贯而入，这时，那些丫鬟婆子才傻了眼，翠儿更是脸色煞白。深棠早已和夭夭问清，伺候她的这几个丫鬟婆子都不是家生子，原本还是有两个家生子是伺候深棠的，可就在成哥儿和孙姨娘接连出事后，那几个家生子早已找门路想法子调走了。深棠本还怕这些丫鬟婆子外一有些是家生子处理起来不大方便，可如今看来倒是她多心了。

　　“把她们都给我绑起来。”深棠一声令下，那几个壮丁七手八脚把屋子里那两个丫鬟三个婆子统统绑了起来。

　　那些丫鬟婆子哪里是肯轻易服软的主儿，尤其是翠儿，脸上一百个不忿，怒道：“你凭什么绑我们！别以为自己是个姑娘就能作践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你不过是个庶出，要处置我们也该正房夫人处置！”

　　深棠几乎要给翠儿拍手叫好了，翠儿可真是一朵上好的白莲花，她这么一句话，硬生生把她欺辱幼主说成了是深棠仗势欺人，尤其是那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硬是把那几个壮汉也给装了进去。若真有不明就里、直心肠的奴才，只怕还真要同情起这个翠儿来了。

　　深棠冷笑，“那我问问你，那日是在我病着的时候对我不管不顾？又是谁，竟敢辱骂主子是死人？是谁敢打我这个主子一巴掌！翠儿，你当真以为我是死的吗？！”

　　翠儿显出一丝慌张，旋即又大声道：“你污蔑我！你个庶女，你凭什么绑我！”

　　深棠怒道：“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掌嘴！”

　　王管事选的人果真办事麻利，一巴掌下去翠儿那雪白的小脸儿顿时落上了五个鲜红的巴掌印，又一个巴掌下去，翠儿的嘴角溢出了血。深棠冷笑：“老天有眼，我没死在你的手里，你兴许不知道，老夫人已经把掌家的权力给了我。”

　　“现在一个这样的丫鬟能卖多少钱？”深棠问王管事。

　　王管事道：“寻常伶俐些的，若是卖去大户人家作丫鬟，十两银子到二十两银子不等。可这丫鬟是没什么本事的，又快到了出嫁的年纪，怕是卖不上这个价儿。若是卖去青楼或是卖给那些个找不着媳妇的，兴许还能多些银子。”

　　”青楼？可她们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青楼也要吗？“深棠记得，青楼女子那可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难道这翠儿还会这些？

　　王管事摇头：“三小姐有所不知，这青楼也分三六九等，上等青楼自然是要里面的姑娘有一技之长。可下等的青楼，每日只管给客人下下火，那些客人也不过是些寻常粗人，要这琴棋书画又有何用？”

　　“还有这样的青楼？”这倒是深棠没料着的，不过想想又没什么可稀奇的，便又问：“那若是卖去青楼能值几个钱？”

　　王管事想了想，“若是卖去北市那附近的，能有二十来两银子。若是卖给一些个娶不到媳妇的酒鬼、鳏夫，大概能卖个十几两银子。”

　　翠儿一听登时面露惊恐之色，跪倒在地上爬到深棠的脚下：“小姐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罪该万死！是我不要脸！小姐饶了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