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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马尾(上) ...

  •   最后一枝羽箭随着弓弦震响,在空中划出笔直的线条,咄的一声稳稳的扎中草人心口悬挂的标靶红心,场下的喝彩声猛的响起来。巴格勒咧嘴向着场边一笑,随手把弓抛给等在旁边的伴当,抱着双臂等报靶的人报出最后的成绩。五十步上,巴格勒五箭全中,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成绩,他迎着喝彩大步走下场,准备下一场的百步立射。
      台格勒大会的箭术比试分为五十步和百步两种,武士们每轮分得五枝羽箭,在五十步和一百步上开弓,分取草人标靶四肢和心口悬挂的红心标靶,计数时百步标靶中的计数比五十步靶多一倍。
      箭术与骑术都是武士在族中立足的根本,因此草原上的贵族武士从一站稳开始便随着家里长辈出去狩猎,弓马不离身,而台格勒大会的箭术比试也自然成了武士们炫耀自己箭术的最好机会。
      巴格勒紧了紧腰带大步踏上场去站在白线上,凝神静气远远的瞄着百步外的草人,鲜红的靶心在阳光下红的耀眼。巴格勒年龄虽然不大,却已经是赤卧家里有名的射手,连摩陀都称赞他有朝一日必定可以成为神射将军。先前五十步比试上,他无一失手赢得坦荡轻松,这时在百步靶面前心里却着实有些紧张。他轻轻的吐出口气调匀的呼吸,伸手从箭壶中拈出一枝长箭,那枝长箭雪白的尾羽被阳光一照,亮的刺眼。
      巴格勒眯着眼将白羽箭搭在弓弦上,在长长的吸气中那柄硬木好弓猛的张开,如同涨圆的满月一瞬间静止不动,拉满的长弓在巴格勒肌肉坟突的手中压抑着沉闷的凶猛。空气仿佛静了一下,弓弦猛的弹动,长箭的尾羽在空中留下清晰的尾迹在嘭然闷响中正中红心。巴格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第一箭取的是心口。他虽然为人粗犷豪爽,却心思偶有细腻之处,虽然草人悬挂的标靶同样大小,显然心口之处最易瞄射,他第一箭便打定了主意要树立信心,接下来便容易得多了。他吐出一口气,缓和了紧张的心跳,侧眼向旁边的纳图看去。
      图谷部的王子看上去依然是一脸沉静,在五十步上他中规中矩五箭中的,倒一时看不清楚他的虚实,巴格勒虽然满心敬佩纳图驯马厉害,心里却自然有股子少年武士不服输的劲头,隐隐已经把图谷部尊贵的王子当成争夺白马尾的强劲对手。远处一片喝彩声,原来是赫林在百步上五箭全中,洋洋得意的下场去了。
      巴格勒默默的看着纳图棱角分明的侧脸,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心事,在巴格勒一瞬间的失神中,纳图已经伸手从箭壶中拈起羽箭,抬起头盯了盯百步外的箭靶,张弓搭箭也不瞄准,在巴格勒目力难以捕捉的瞬间,五枝长箭随着他快速的轮拨弓弦顺次脱弓而出,远处长箭钉入草靶的闷响已经传来。巴格勒在震慑中向远处望去,四箭中的,却偏偏是最容易命中的心口的那箭略微偏出红心,虽然这样的射速这样的命中已经是草原上的神箭了,巴格勒心里还是暗呼可惜,若是纳图凝神放箭五箭全中只怕并不算得什么难事,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轮指发箭。他满腹狐疑的看向纳图,却见图谷部的王子向着他点头微笑,转身下场去了。“主子?轮到你啦。”旁边的伴当小心提醒。巴格勒回过神,伸手从箭壶中拈出第二枝长箭,心里回味着纳图那一丝笑意颇有些琢磨不清的深意。
      赫林不出意外的十箭全中在所有武士中排名第一,在震天的喝彩声中,连哥达汗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巴格勒在百步靶上四箭中的,一箭稍稍偏离靶心,与图谷部的王子一样虽然有一箭失手,却也得以有机会去争夺象征武士成年最高荣誉的白马尾。
      战鼓声敲得连天,仔公马们警惕的竖起耳朵在场边喘着粗气,不安的踢踏着脚步。参加骑射的年轻武士在伴当们的簇拥下在场边分成了明显的几堆。巴格勒伸手抚摸着花斑马的脖子,让这匹暴躁的仔公马慢慢安静下来。
      战马在他的抚摸下终于安静下来,他抬头看向场地另一边,图谷部的汗帐武士们正簇拥着高大的王子,心里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纳图怎么会那么大意,在这样重大的比试中用轮指发箭,竟然在最后一箭失手了。
      他正沉思着,场边响亮的喝彩声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赫林右手高举弯弓驱动战马绕场奔驰,他的战马经过每一处,便是一片高昂的喝彩声,他素来阴冷的脸上抑制不住的骄傲神情。那匹高大的战马长长的鬃毛在奔驰上飞扬起来,在已过正午的阳光下化成一片泛着微光的剪影。
      经过图谷部帐子前时,赫林忽然拉住战马的缰绳,那匹草原雄驹在疾驰中忽然驻足昂首站立高声嘶吼,赫林细长眼角中的冷光在纳图脸上一扫而过。
      “赫林弟弟真是草原上的神射手。”纳图以手按胸诚心赞叹。
      “争夺白马尾的时候,纳图哥哥的手可不要再发抖,让达敏儿妹妹失望。”赫林在马上按胸还礼微笑劝慰,转头提马远远的去了。“什么东西!”鄂伦呸的一声怒骂,倒是纳图看着赫林飞扬的背影微笑不语。

      达敏儿皱着眉头胀红了脸站在帐子前生闷气,阳光里被气恼激起的嫣红像是要从她白嫩的脸颊上透出来,手里的马鞭用力抽打在新生的嫩草上,碎裂的草叶随着马鞭飞溅起来。她抬起头看见母亲和玛依相视而笑的时候,心头闷着的一团火就更汹涌起来,“输给谁也不能输给赫林。”女孩儿浓丽的容颜在盛怒中艳丽的像是一枝绽放的玫瑰,撇嘴大声啐道。
      “纳图真的长大了。”特特穆尔不理女儿的小情绪,她的眼神越发的深而静,远远看着阳光撒在那张英挺的侧脸上勾勒出沉静流畅的线条,她点头向玛依道,“这样便保全了赫林的颜面。毕竟若是结亲,在这样的场面上扫了钦查部大汗和王子的颜面,终归算不得明智。”
      “故意输的?”女孩儿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意味,眼睛一亮凑到母亲身边问。
      “傻丫头,台格勒大会是钦查部的大事,虽说纳图想要夺得白马尾结下这门亲事,两部之间的事,更是天大的事。驯马场上赫林便沉不住气出了丑,可是哥达大汗和赫林的颜面总还要保全,不然以后钦查部年轻武士们还怎么服气赫林?塞木尔还怎么好意思提这个亲?即便是这门亲事结了,日后纳图继承图谷部汗位,两部总还是要互相亲厚,一味的与赫林争强结下仇怨可不是可取之道。”特特穆尔爱惜的看着女儿娇嫩的面容,“这些个小算计远说不上光明正大,可是若是纳图连这个心思也盘算不清,我又怎么放心把你交到他的帐子里。”她看着女儿倔强的脸叹息,心下明白这个骄傲的女孩儿日后终究要面对这些曲折心机,不由得怜惜起来。
      “我去问他。”女孩儿看着远处帐子边上纳图宽厚的背景,侧头想了半天,总觉得心里难以放下。
      “哎哟,我的小祖宗。”玛依连忙笑着拉住女孩儿的手,“可就别去添乱了。小主子这一去吵嚷,纳图王子的心思可不就白费了?赫林脸上还挂得住么?”她轻拉女孩儿把她搂在怀里,心里却着实怜惜,这样明净单纯的女孩儿日后终归要踏进汗帐重重机心算计中,经历无数的磨砺,终将有一天就像她的母亲一样柔韧如水,不露半点锋芒。

      数丈高的旗杆上雪白的马尾被傍晚的风掀起,在远处青山背景映衬下折射着夕阳的光晕。傍晚的风已经很有些清冷,牧民们已经披上了皮坎肩,紧紧的围绕在马道两旁。连哥达大汗和塞木尔大汗也在武士们的簇拥下站到了马道上。
      在驯马和箭术比试中最后胜出的几名贵族武士站在了马道上,他们手里牵着新驯服的仔马缰绳,这些暴躁的仔马似乎也感觉到空气中崩得像是弓弦的紧张气氛,竖起了耳朵,鼻子里吐出粗重的气息。这是钦查部台格勒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试,获得最后资格去夺取白马尾的年轻武士们要骑着自己新驯服的仔马去夺取白马尾。
      木云沉默的踏上马道,他的身后是十名奴隶弓身捧着十个银盘,在每只径宽三尺的银盘上,是三枝白羽长箭和一柄削好的硬木马刀。木云来到巴格勒面前,以眼神示意。
      巴格勒是赤卧家的幼子,自然熟悉台格勒大会的规矩,他伸手把自己的配刀解下来放到了银盘上,然后从银盘上拿过了硬木马刀配在腰间,仔细检查三只白羽箭,然后插在腰侧的箭壶里,把箭壶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木云与摩陀交好,一向喜欢巴格勒的憨直,便冲巴格勒微笑点了点头,伸手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台格勒大会最后争夺白马尾的比试其实包括了骑术、箭术和实战的比试。年轻武士们要骑着自己才驯服的好仔马,以三枝箭射落旗杆顶端的白马尾,若三只箭用完,那便只能等着用马刀从别人手里抢到白马尾。参加比试的都是大姓贵族的子弟,面对成年大会上的最高荣誉自然都是红了眼睛不肯相让,比试难免有所损伤,少不得过后互相寻仇,甚至有在场上就伤中要害的,因此都用木刀代替马刀。
      赫林冷着脸把马刀当的一声扔到银盘上,惊得捧盘的奴隶退后一步。他慢慢的配好木刀,又插好了羽箭。转过身去用力拉紧绑马鞍的皮带,他在驯马的时候手刃了自己选的仔马,贵为钦查部的王子又不好公然骑着自己日常的战马上场,便在伴当的战马里选了一匹,心里着实闷了一口恶气。
      “王子?”赫林听到木云吊儿郎当的声音,诧异的回头,见木云向他胸前努了努嘴。他低下头,恨恨的摘下胸前配着的牛角小刀,用力掼在盘子里,看着木云弯腰随意的施了个礼,毫不在意的带着奴隶向下一名参加比试的武士走去。
      马道的最外侧便是图谷部的王子了,纳图远远的看见木云带着一群奴隶迤逦而来,便右手按胸向木云微笑行礼,木云连忙回礼,待走到近前,见纳图从从容容的将身上配着的小刀放在银盘里,配好木刀,把箭壶在身侧绑好。
      “纳图哥哥,看看我们钦查部武士的箭术。”赫林举起手中弯弓一脸倨傲,远远向纳图高呼。
      “祝纳图王子马到成功。”木云看着英武的少年武士真心恭祝。
      “多谢木云将军。”纳图不理赫林,转身向木云回礼。
      武士们拉紧了缰绳,约束着紧张的仔马,这些仔马在万众围观中焦急的在原地踏步,面前长长的马道一直延伸向草原深处的忽忒豁雅山。
      沉重悠长的号角声在铁青色的群山暗影中铺漫开来,鸣镝的铮然脆响划破暗影,在草原上拉出长长的尾音。在尾音沉寂之前的一瞬间,赫林提马跃出,那匹百里选一的战马像是流星般飞奔而出。
      巴格勒咬牙骂了一声,“不要脸。”他生气的瞬间,几名武士已经纵马跃出起点,向着赫林追去。巴格勒再不敢迟疑,哈的大声催促,花斑马在马刺的踏刺下长嘶一声,衔着赫林的马尾直追而去,片刻间便飞掠过半里营地,跃过几名武士,远远的追着赫林的背影。
      急促如同暴雨的蹄声在他身侧响起,巴格勒伏在马背上诧异的侧头时,一匹矫健的黑马猛的跃过他身侧,伏在马背上的高大武士身体随战马的奔跑的韵律起伏,他百忙中微微回头向巴格勒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那是图谷部的王子。
      赫林抢了半步的便宜先出发,马鞭狂暴的抽打在战马臀上埋头狂奔,眼看着里许外马道尽头数丈高的旗杆在眼中渐渐放大,纯白的马尾在旗杆顶端飞扬,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
      他伸手到腰间的箭壶里摸出了一枚羽箭。
      一抹纯黑的影子闪电般掠过身侧,急促的马蹄声突然间充满了耳间,他看见那匹骄傲的黑马像是一颗流星般划过,片刻间便抢出去数丈。纳图的背影在西沉的日光里格外的高大眩目。
      “去死。”赫林大声咒骂。他咬紧牙细长的眼中一丝冷光闪过,毫不犹豫的弯弓搭箭,那张角弓张成满月,在弓弦震响中,白羽一闪而逝无声取向纳图后心。
      缰绳猛的被勒紧,黑马在风中直立转身,纳图伸手抄住羽箭,手心被箭杆磨得炭火烧灼一般刺痛。赫林猛催战马自纳图身边一跃而过,回头嗤笑,“纳图哥哥小心。”
      手里的箭簇闪闪发光,纳图若有所思的抬头看向赫林狂奔的背景,甩手把箭扔在地上,猛的一踢战马,向前急追。
      缓了这么一缓,余下的几名武士已经追得近了。巴格勒看着赫林一路狂奔离着旗杆越来越近,心里不禁烦躁起来。旁边郭尔罗家的长子札木罕的战马已经跃过他半个马身,他暴躁的抽出木刀,在两马相错的瞬间挥刀劈去,札木罕躲闪不及被木刀重重的劈在胸口摔下马去。巴格勒踢马向前飞奔。
      赫林仰头看着旗杆上的白马尾,在飞驰中张弓搭箭,那枚羽箭脱弓而出稍稍偏离绑着白马尾的皮绳掠过,力尽之后歪歪斜斜的落下。他勒住战马,低声骂了一句“该死。”再抽出一枝羽箭。
      “赫林弟弟,你只有一枝箭了。”爽朗的笑声响起,纳图带着笑意勒马站在旗杆另一侧。
      “只有一只箭也能胜了你。”赫林阴冷一笑,羽箭已经脱弓疾出,取的是纳图的面门。箭簇在眼中迅速放大,纳图轻蔑的闪身躲过,“这是第二箭。”。
      “你能怎么样?”赫林恶狠狠的瞪视。
      暴烈的马嘶突然响起,那匹黑马已经瞬间扑到眼前,沉雄的烈风压得赫林胸口一滞,他慌忙拔刀。纳图的木刀在傍晚的光辉中划出一道暗影凌空劈下,赫林的木刀发出脆弱的呻吟,分崩成无数碎片飞溅而出,那柄扑面而来的木刀像是山一般毫不停顿的压下,重重抽打在赫林的胸口。
      纳图提着战马,绕着躺在草地上爬不起来的赫林转了几圈,盯着赫林的眼睛认真回答,“不怎么样,让赫林弟弟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挡了我的战马。”
      巴格勒已经快马赶到了旗杆前,用力勒住战马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在他的身后是仍然在马上的三名钦查部年轻武士。
      他迟疑了一下,搭弓放箭,却见一抹白羽划过天际把他的箭凌空击飞。猛烈的刀风在下一刻已经劈面而来,他百忙中伏在马背上,木刀上的劲风刮的他后脑生疼,浑身的冷汗猛的涌出来。
      两马错过,他直起身抽出木刀,见纳图在数丈外看着他,“还要来吗?”
      瞬间的怯懦挫痛了他的自尊,巴格勒大声呼喝向着纳图冲锋,纳图轻松的避过木刀,在过马瞬间木刀狠狠的划在巴格勒腰间皮甲上,刻骨的刺痛让他几乎从马上摔下来。他勉强稳住战马的脚步,知道这一刀若不是纳图手下留情,以刀上的力量足可以划穿他的皮甲造成重伤,巴格勒想了半天,坦然抛下木刀,“王子刀术厉害,巴格勒服了。”
      “你们呢?”在夕阳的光辉下,图谷部王子凛然如天神,挥刀指向余下的三名年轻武士。巴格勒在年轻的钦查年轻武士中向来以刀术精湛出名,即使是成名的武士败在他刀下的也不少,几个年轻武士不由得犹疑起来。
      在三名武士敬畏的眼神中,纳图不等他们回答,从容的抽弓搭箭,白羽脱弓而出划出明亮的线条割断皮绳,飘扬的白马尾从旗杆上落下。
      雪白的影子一掠而过,清脆的银铃声响成一片,纳图的心跳猛的加速起来。白马在他失神的时候已经掠出几十丈远,女孩儿清脆骄傲的笑声洒满草原,纤细的手中高举着纯白马尾在夕阳中泛出柔和的光芒,高声叫道,“想要白马尾的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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