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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东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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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寒风渐渐小了下来,细小的雪粒也换成了鹅毛般的雪花,落在枯木枝丫上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景染卷在绵软且厚实的被窝却始终觉不出一丝暖意,几不可闻地溢出一丝轻叹,来回翻身直至夜半,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云灵惯常睁开绿豆大的碧眼,感受到景染睡得不同寻常的纯熟,难得地没有去闹她,自己悄无声息地飞出了窗户。
待景染难得地睡了个好觉起身时,清池一边抚着身上的落雪一边跑进来道:“世子,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染了风寒,九公主正在衣不解带地照顾着。”
景染动了动眉梢,意味深长地斜睨着清池:“宫里做什么要传出这种消息?”
清池一呆,刚张了张嘴景染便起身从她身边施施然地走过,语气也轻飘飘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这呆样子是怎么被长孙祈沐瞧上并收买的。”
“……”清池老脸一红,呐呐了几句自己都听不太清的话,见景染其实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一连三天大雪时下时化,屋内却始终暖炉轻熏,松香袅袅,景染侧着身子窝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暖绵绵的绒毛软毯,手指不时从毯子中伸出,将身旁的话本子翻过一页。
清液阁这几日很是安静,没有了诸多琐事更没有受到姜柏奚的烦扰,景染感受着王府内十分频繁的人手走动,翘着睫毛想了想,这个演戏精动作不少,怕是要忙开花了。
又翻过一页,她继续发散着想了想。
这天下恐怕就没有人能闲得下来。
高位自古难做,拥有多大的权势总是该付出多大的努力。
不知不觉又暖融融地睡了过去,直至清池在耳边轻唤,景染才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然后轻叹一口气表达了对自己堕落的反思。
清池站在边上眨眨眼,感觉世子刚睡醒的样子真是很想让人揽进怀里好好揉一揉,天人的姿色加上软糯的神态,绕是同为女子且整日相见的自己也是镇定了一下才出声道:“世子,花满楼的桂花鲈鱼送来了。”
景染“唔”了一声,开始动手披衣服。
清池站在一旁等候,听府里老人说世子从小便喜爱吃鱼,只是没想到偏爱到这个地步,几乎是一日三餐都要见到有鱼肉的菜色才能动下筷子。
最近几日更是莫名迷上了花满楼的招牌桂花鲈鱼,日日午膳吩咐人送到府里,搞得院内的两位厨子还相约去花满楼品鉴了一下,得出个结论——觉得也不过如此嘛!
景染坐到饭桌上抬手掀开了花满楼的膳盒,冬日饭菜极易变凉,因此都是原封不动的送来由景染吃的时候才亲手取出。
今日刚打开盒子景染便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将盘子端出后无声无息地将盘底放置的一根白色羽毛揣进了袖里。
“我今日中午有事出去,你们两个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跟随。”夹起一筷子极为鲜嫩的鱼腹肉,沾上花香四溢粘稠透亮的汤汁放进嘴里,景染随意地开口道。
清池和液池相互看了一眼,虽觉意外可也不疑有他,点头应是。
用完午膳收拾妥当后,景染飘身出了清液阁,过了一段时间,又甩掉了暗中跟随的长辕,四下看了看,直直飘向了花满楼。
围着花满楼上下左右都转了一圈,景染好看的眉头皱起,又飘身绕着城中漫无目的地左拐右拐,最终飘进了回春楼的天字房内。
没错,回春楼,京城第一妓院。既有供人寻欢作乐的场子,也培养才艺双馨的艺伎,其四大头牌与秦淮八艳齐名。
也确实不愧名声响亮,景染一靠近便被脂粉味儿熏地一个趔趄,刚从窗户飘身进入屋内更是立即顿住了脚步。
眼前偌大的房间装饰高雅,暖帐薄纱,香屏软塌,巨大的镂底桌案上更是摆满了美酒佳肴,珍馐异果。
屋内正中还有十几个细腰若柳,娇弱凝脂的小美人儿在吹歌弹唱,轻纱缦舞,好不销魂。
一旁的桌案正中坐着一个艳色长袍,眼波慵懒的男子,此刻正左手搂着美娇娘,右手端着白玉杯,眸光迷离地盯着环绕的小美人儿。
见到猛然有人闯入,还是从窗户飞进来的,小美人儿们顿时受惊,小脸一白,软声娇呼。
景染眸光环视一圈儿,落到红衣男子身上,咬牙切齿地喊了句:“麟琴。”
男子顿时反应过来,眸光片刻恢复清明,盯着景染的脸细细打量了一遍,嘻声一笑:“你来啦!”说着挥挥手屏退了那十几个吹拉弹唱的小美人儿:“你们都下去吧!”
“是,公子!”美人儿们都娇软应声,轻姿婀娜地退了下去,坐在桌边的黄衫女子却还被麟琴稳稳地搂在怀里。
景染走到桌边坐下身,眸光幽黑地在麟琴那张尽然风情的俊脸和黄衫美人儿身上来回轻扫。
麟琴在黄衫女子腰上一拍,柔声道:“娇娇,还不起身行礼。”
被称作娇娇的女子顿时惊醒过来,收回定在景染脸上痴缠如醉的眸光,站起身含羞带怯地对着景染唤了声:“见过公子。”
景染想到什么眨眨眼,勾了下嘴角问道:“回春楼的头牌娇娇?”
“正是妾身。”娇娇惊喜地软声一呼:“公子知道娇娇么!”
景染“唔”了一声,点点头:“娇娇姑娘的名声响彻京城。”说着眸光滑向麟琴:“这位公子真是好福气!”
“公子谬赞。”娇娇顿时羞红了脸庞,低声道:“公子面容也很俊美绝伦。”
景染:“……”
麟琴剑眉抬了抬,启唇对娇娇道:“你先下去吧,我和这位公子说会儿话。”
娇娇看了景染一眼,对麟琴软声道:“公子…可是嫌妾身哪里侍候的不好,你说出来……”
“哎哪里哪里,我的娇娇好极了!”麟琴一把拉过娇娇,在那胶如凝脂的脸上香了一口脂粉,哄声道:“你先下去准备一下你的拿手曲子,一会儿来露上一手,本公子最喜欢你唱的小曲儿了!”
娇娇面色一喜,忙转头怯软地问道景染:“不知这位公子喜欢哪首曲子,娇娇先下去准备?”
麟琴顿时面色一黑,景染反倒乐了,看着他意味深长道:“那就来曲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是,妾身一定好好准备。”娇娇乖巧地退了下去,还体贴地合紧了门。
景染“啧”了一声,戏谑道:“你的娇娇看来也不怎么样。”
麟琴脸色更黑了一些,呲出一口白牙反击道:“自然比不得你,这才回京几日,好像满天下都非你不嫁了。”
景染喉咙一噎,挖了麟琴一眼,正色道:“我不是让你来了就待在花满楼通知我,你跑到青楼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来疼我的美人儿娇娇……”眼看着景染拢在身前的手臂动了一下,麟琴连忙正经到:“花满楼是德钦王府的产业,你家老爷子厉害着呢,我可不想被他察觉到。”
“你怎么知道花满楼是德钦王府的产业?”景染睨着他。
“我云水涧好歹是前朝皇室最大的情报组织,知道一个的亲王都的事情算什么?”
景染看着他得意到要飞起的眉毛,扣了下桌子问道:“那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玉书呢?”
麟琴耷拉下眉毛,摊摊手:“玉书那性子你也知道的,还是不愿多接触人,我也拽不出来。”
“那要你何用!我要你查的东西你能记得住?”景染没好气地又瞪了麟琴一眼。
麟琴不高兴地拍了下桌子,佯怒道:“本公子虽然不如玉书过目不忘,可到底也是云水涧的统领,如何能是眼瞎目盲之人!”
景染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儿,道:“那说罢,你让云灵带回来的信笺上写的让我提防南秦是怎么回事儿?”
麟琴眨眨眼,想了一下道:“那日南秦进京时叶氏二公主马车内那个高手你记得吧?”
景染点点头,当时是忽然想着南秦国国内应该没有那样的高手。而它边境的大月海峡却比邻东陆,如果是东陆那边过来了人,只要登岸,第一时间自然难以瞒过南秦。所以那辆马车里或许是有东陆的人。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麟琴又继续沉了音色缓声道:“那个人,并非东陆来的人。而是南秦的国师,此人道行高深,训育了南秦几代君王,几十年前分别对你爷爷和父王母妃下过手,只是都没有得手罢了。”
“也不清楚他如此嫉恨你们景氏的原因。”麟琴又补充。
景染皱眉,又想到什么:“所以你认为我回京那日的刺杀是南秦做的?”
“不一定是南秦做的,他们的手还不至于能伸的那么长,约摸是青越有人和他们联手了。”麟琴哼了一声,分析地头头是道:“至于是青越的人想对你下手还是他们,或者两者皆有,我也只是猜测,因为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你父王和母妃这些年虽然隐秘去了东陆,但仍有不下五方人马在随时收集着他们的消息,甚至暗中从来没有放弃过下杀手,这里面就有南疆的一支。”
景染眸光忽然一紧,沉声道:“所以我父王和母妃为什么要去东陆?我爷爷知道么?”
麟琴想了想:“你父王和母妃去了东陆肯定是知晓的,不过原因无人可知。当时那几年盯着他们的人太多,各种消息也太杂乱,他们要是把消息递回德钦王府,一是很难绕过暗处那些人,二是倘若真有什么难言的秘辛,他们两个知道,暗中的那些人也就只追着他们罢了。要是让德钦老王爷也知道了,说不定那些人就回转过目标,对你爷爷不利。”
“所以还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何会忽然销声匿迹,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去东陆。”景染忽然放下茶杯,盖子在上面轻轻磕了一下,“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活着。”
“虽然前两个原因现在无法探寻。”麟琴看了她一眼,“但是他们两个一定还活着,因为南秦的国师安静了二十年,最近又开始行动了。”
景染眸光又是一凝,麟琴看着她的样子犹豫道:“其实你父王和母妃当年跟南秦这位见不得人一样的国师正式交手过,而且明明是时机占上风的,最后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反而被他所伤,差一点儿命丧他手,后来被一方极为隐秘的势力救了回去,连云水涧也查探不得。就是从那次交手之后,你父王和母妃短短一月内就从中陆消失,转而去了东陆。”
景染猛然抬眉,眸中神色涌动。
“我说了只知道这么多,云水涧往下也没有查探到更多了。”麟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摊摊手道:“不过活见人死见尸,你父王和母妃就算是因为什么原因在东陆遭到了不测,至少以他们的能力,把自己的尸身和消息送回来还是不难的。而如果是这样,他们之前诈死立的衣冠冢自然就会重新翻动,你应该是能察觉的。”
景染抬了下眼睫,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她记得老头子曾给她解释过德钦王府不设祖坟,他说德钦王府的人要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要不就是看哪儿风景好死了便随便埋了,哪儿还有非要把一块儿骨头运来运去的道理。
因此这些年她从未在她爹和娘和坟墓前祭拜过,甚至连她那位早逝的祖母的坟头埋在哪里都未曾知晓过,也没见过臭老头儿去祭拜过。
看景染始终皱着眉头,麟琴索性灌了一大口茶一次开口说完:“还有你的猜测并没错,你爷爷的身世的确是甘丘的皇室后裔。而且不光如此,他甚至是当年甘丘光武皇帝最喜爱的嫡子,被立为储君二十年,且深受甘丘臣民敬仰爱戴的益彰太子!却最后为了你祖母放弃皇位,还诈死改名,跑到青越做了这德钦王爷。不过我倒是十分敬仰他,一个男子为了心爱的女人竟能痴情到如厮地步。”
景染意料之中又略感意外地闭闭眼,心下好笑,这臭老头真是瞒着他太多东西了。虽然早有猜测他必定是甘丘皇室之人,却未曾料到他竟是当年名扬天下的益彰太子。
“那我祖母的身世呢?”景染睁开眼又问道。
“你祖母嘛……”麟琴突然卖了个关子,笑吟吟道:“你祖母倒确实是青越正儿八经的公主,不过她的身世更为复杂,直接涉及到青越皇室最大的秘辛,我估计我说到口干舌燥都说不完,你还是有空的时候自个儿去云水涧翻翻吧。还有那些其他你想知道的也可以一并看了,说起来自从我找到你这么多年以来,你还没去云水涧看过呢!”
景染眨眨眼,垂眸思索了一下,抬头看了眼窗外,站起身边往窗前走便吩咐道:“那你这段时间就先留你家娇娇这儿,我约摸还要用到你。”
“哎,刚用完本太子就立即抹屁股走人了?”麟琴佯装薄怒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房门也忽地被推开,娇娇小步跑到屋内,丝毫不见方才的羞怯,大声急呼道:“公子这就要走了么!您点的曲子妾身还未……”
景染“唔”了一声,将脸上薄如蝉翼的一张蚕丝面具揭下,扬手朝身后甩了过去,轻飘飘道:“一张□□而已,你喜欢便送你罢!”
说着不带丝毫停顿的从窗户飘走了。
一脸震惊的娇娇看着地上逼真至极的面具呆呆愣在原地。
刚刚飘身落到清液阁,景珂顿时小步跑了过来,语气焦急道:“世子你可回来了,出大事儿了!”
景染还在想着方才麟琴的话,下意识皱眉:“又怎么了?”
“宫内传来消息,说是荔贵妃娘娘小产了!”景珂急急忙忙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解释,大冬天的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景染脚步一顿,抬眸问道:“然后呢?”
“然后九公主殿下和靳长公主便出手打起来了,然后……哎!然后皇上便派人来宣您赶紧进宫!”景珂急得都结巴起来了,但是说来说去却总也说不清。
“她们打起来为何要宣我进宫?”景染打断他的话头,直接了当地问道重点。
“因为她们是因为你打起来的!”景珂狠狠一跺脚:“世子,您快别问了,赶紧进宫吧,离皇上宣您都过去一个时辰了!”
……
景染神色奇妙地觑了景珂一眼,索性又直接飘身而起。
“……哎,世子您这就走了!马车还在前门等……”景珂话音还没落便不见了景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