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为你归来》蓝色青花

2、辞山归家

　　中陆偏北的青越是当世三大国之一，都城建址在前朝国都之上，繁华已久，四季分明。

　　距青越都城不足千里的岳麋山是中陆第一高峰，亦是大越盛京得以长久安稳的门户所在。岳麋山左右山脉起伏，绵延万里，围拢着一方都城的蔚然龙气和安宁。

　　岳麋山的北峰直插云霄，山体凌厉，然而背山顶峰低凹处却有一片温泉谷地，只要站得够高，远远便能看到那方亮眼的青绿，其间温泉沁流，竹林作响。

　　只是这里并非看起来那样全无玄机，它的四周和唯一可见的上空，都布上了一层结界似的屏障阵法。触摸不到，空气却滚滚流动。

　　青灰色的天空，细雪不间断地下着，未及触及这道屏障便轻轻融化。

　　谷底中央的湖面上忽然散起涟漪，随着一圈圈波纹归于平静，湖面渐渐映出一张完整的面孔，五官很清透，披散着长发。

　　定定看了湖面半晌，景染扔掉扎鱼的杆子，变戏法似得从怀里摸出一条红色的发带将头发随意束起，又捡起湖边一方大石头上的书卷拍了拍揣进怀里，抬脚出了连通谷底山崖的密道。

　　石门匍一打开，一道耀眼的白光猛然蹿了过来，方才被老道从窗户扔出的白鸟几乎是瞬间停下，落在了她的肩头。

　　景染笑了一声，将它从肩上捧下，托在手心，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一片的山顶，踩着及膝厚的积雪边走边状似随意地低头开口道：“今日山上有给师父的信件送来么？”

　　手里的小鸟眨了眨碧绿的眼睛，状似茫然的摇了摇小脑袋。

　　景染抬了抬眉梢，低头看着它眼睛中流动的碧纹，语气半轻飘半威胁道：“云灵，最近大雪封山，你或许能烤几两肉？”

　　云灵脑袋一蜷，像只鹌鹑，在景染手心讨好地蹭了蹭。

　　景染微笑，却是忽得抬手将它扔了出去：“百无一用是蠢鸟，自己飞。”

　　云灵愣了一下，在快要坠地的时候骤然扑棱起翅膀，刚上升了不到一秒钟又猛然呈直线坠了下去。随着景染尾音落下，在及膝厚的雪地里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坑。

　　景染：“……”

　　疾走两步过去将云灵挖了出来，替它拂干净羽毛上的积雪，景染毫不留情的开口批判道：“胖鸟！”

　　“……”任胖鸟委屈地钻进怀里，景染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加快了步伐。

　　刚踏上九十九级的台阶，一块儿巨大的不明帘幕迎面飞来。

　　抬手将东西截下，景染对着殿门大敞，懒散而坐的老道士无声翻了个白眼儿。

　　“没被打下去啊……”无回道长的声音似乎有些扼腕。

　　没理这个不正经的老头子，景染两步跨进殿内将手上的祖师像重新挂了起来。

　　无回道长眸中飞快地泛过一丝异色，在景染转过身后又归于平常，未语先笑，指着屋顶，道：“看到了什么？”

　　景染脚步顿住，抬头巡梭了一眼，诚然道：“东北角的冰块儿开裂了。”

　　对，她说的不是房梁是冰块儿。

　　岳麋山气候凉寒，积雪终年不化，于是这座代代相传下来的祖师殿屋顶，便被眼前这位第三十三代传人心血来潮一挥袖给掀了个干干净净，从此换上了如水晶打磨的冰块儿屋顶。

　　所以自从她十年前拜入师门，所学的轻功也全部用在了三五不时地对这块儿巨大冰晶的修修补补上，因此她的轻功练的极好。

　　感谢这老道。

　　“什么时候又坏的，真是不经用。”无回道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颇有微词，然后又转回视线认真道：“为师指的是昨夜的星象。”

　　星象？景染收回视线，十分从善如流地接上话题：“昨夜我未曾观星。”

　　“那便对了，让为师告诉你。”无回道长点了下头，十分正经诚然：“星象术法皆为虚妄，反正弯弯绕绕的总也说不准。”

　　景染：“……”

　　明明是一百多岁的天下第一得道高人了，偏偏性子还活泼的很，自从岳麋山传到他手里，宫殿庙宇连带宗法著论被毁得是一应俱全，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祖祖辈辈的棺材板都是用什么符咒按压住的。

　　“知道了，所以呢？”景染耐着性子问。

　　“唔……所以前几日你爷爷又来信了。”无回道长想了一下，转身在身后巨大杂乱的榻椅上扒拉了起来。

　　景染静静等着他。她这一世自从莫名重生到这里，睁眼开始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德钦王府唯一的孩子。所以因为各种隐情也巧然，她自小便是德钦老王爷隐匿了消息，身份上当王府的长公子养着的，然后顺利递了玉牒，被立为王府世子。后来被老道拐上山后，她的爷爷——德钦老王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信一次。

　　等了半天，入手的却不是信封而且一只巨大的包袱，景染：“……”

　　无回道长紧盯着她的表情极细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地说“本身当时说好讨了你承继师门衣钵的，奈何你爷爷那个老头子实在说话不算话，眼见你身体好一点儿就整日可命的催催催。若不是顾忌他手上那点儿兵马掀了山，唔……”

　　老道说着说着臭哼了一声，撅着脸不说了。

　　“……”景染静默一瞬，随意地摆弄了下手中已经收拾好的包袱：“那为何现在如此急迫？”

　　无回道长须眉高挑：“近日大雪封山，这洋洋洒洒没个尽头，山上吃穿用度这一干东西都不好好运，你当你很好养活么？”

　　景染：“……”
　　她就知道这个臭老道正经不过三句。

　　“再说了，你现在回去刚好赶场子呢。”无回道长意味深长地斜瞥了景染一眼，然后站起身往后面的耳室走去，他摆摆手，“行了，走吧。你这臭东西滚蛋了我也好下山逍遥快活去。”

　　……

　　将云灵探出的小脑袋按回怀里，景染拎起包袱转身出门，快靠近山阶之时无回道长传音入密的声音蓦地响在耳畔：“臭丫头你是不是又偷了我的鱼！”

　　景染身子僵了下，脚下走得更快了些：“我没有。”

　　无回道长的声音隔了半天才传来，哼了一声，道：“闲下来莫忘记回来看看屋顶。”

　　这便是让她有事不忘还有师门在后。景染笑了下，也传音入密了一句话后，运气轻功下了山。

　　在通天峰脚下有一片与岳麋山相连的红木枫林，此刻枫林中一片被清出落雪的干净空地上，两个席地而坐围着篝火的身影正斗嘴斗的热火朝天。

　　景染悄无声息地飘身而落，看着正架在篝火之上烤的滋滋作响的鱼，眉心突突直跳。

　　安静坐在离火堆稍远一些的一个眉目沉静的小姑娘忽得开口唤了声：“主子。”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斗嘴的两人同时转向景染的方向。

　　这两人约摸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一个高一个瘦，一个白净一个斯文，活像一对儿奔波霸和霸波奔。

　　景染“嘶”了声，边朝火堆走边悠悠开口：“这鱼——”

　　“是他！”两人立刻抬手，互指对方。

　　景染眨了下眼，微笑不语。

　　高而白净的那个反应极快地移开手臂，又指向一旁安静而坐的小姑娘：“是她！”

　　瘦而斯文的从善如流跟过去：“是的。让她走！”

　　景染叹了口气，走近两人身边，一手按住一个脑袋，语重心长道：“阡一，陌一，说了多少次，要爱护姑娘，不要欺负小师妹。”

　　于是两人眼睁睁互相看着对方的一半眉毛飘散落下，掉进火里，刺啦作响。

　　“……”

　　景染温和地抬眼，看向一旁，问道：“小七，阡陌呢？”

　　“大师兄上山偷鱼去了。”陌七安静地起身走到景染身旁，个子只达她肩头，性子却乖巧的很，尚且年幼地面容也乖巧的很。

　　景染刚压下去的眉心重新突突跳了起来：“……”

　　于是阡一和陌一另外一半儿眉毛也随之悠悠落了下来。

　　阡一，陌一：“……”

　　没有了，一根也没有了，又光秃秃了！

　　“去麟都的事情先搁置下来吧，我从今日起便要回京了。”景染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牌子，递到了陌七手里，“你们和阡陌带着这个去，如果对方诚意足，我想也是一样的，起码换个消息并不难。”

　　三人却都是一惊，阡一刷地站起身问道景染：“为何忽然要回京？最近并无大事发生！”

　　景奚摇摇头，“不会。”她看了眼京城的方向，想了想还是说：“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或什么时机要到，是你们没有查出来的消息。”她定睛望了眼阡一。

　　阡一眉头一拧，低头想：“可青越京城最近的大事，真的只有越帝要过六十大寿这一件，”阡一仍对自己的消息十分自信，他分析道：“可越帝几乎年年大过，更是每逢五年就要广邀天下列国同贺，以往也不乏诸国同派使者来表礼，就算到时暗潮涌动，也并不算是什么特殊的事情。”

　　“那就是——这次可能有什么特殊的人要来。”

　　赶场子无非就是赶事儿和赶人，景奚思衬着老道的话，抬头嘱咐道：“不用多想，先将麟都的事办好就可以，你们之后也不必急着来找我，听阡陌安排吧。”

　　景染没有多话，说完便转身抬脚，走了两步后索性仍旧运气轻功，直直穿出了红枫林。

　　果然枫林尽头的空旷之地，一人两马已经等在了那里。

　　端坐马上之人黑衣黑发，面容肃静，景染眉梢抬了抬：“长辕？”

　　“世子！”长辕立即翻身下马，对着景染恭敬行礼：“老王爷派我来接世子回府。”

　　古代不少王公贵族，商户贵胄的府里都会养有掩人耳目的护卫和暗卫。而长辕便是自她出生起老王爷便亲自选给她的贴身隐卫，自她离开王府前便一直贴身跟随。后来虽然也想跟上岳麋山，但是不知道怎么不讨无回道长的喜欢，连续往山下打了三回，自此之后景染就再没见过他了。

　　没想到她上山十年，他却仍留在德钦王府，毕竟出身叶氏的嫡系一脉，再怎样也算盛京的名门显贵。

　　景染对长辕点了下头，直接飘身落在另一匹白马之上，转头道：“爷爷可有话带给我？”

　　“老王爷只说世子不用着急赶路，一切待回府再说。”长辕紧跟着翻身上马，想了想，又回道：“还有一句话属下不知道老王爷是接着随口说的，还是要带给世子。”

　　“嗯？”景染转头一拉马缰，德钦王府身处青越朝局中心，虽然德钦老王爷近年来已经深居简出，但收集消息的渠道却半天也没有荒废过。

　　“老王爷说，这次可能是那边有人过来了。”

　　“东边？”景染眉头忽挑。

　　“是。”长辕认真答。

　　景染轻轻点点头，没多置评，只是轻夹马腹：“走！”

　　长辕立即跟上，两人很快拐上官道。

　　中陆存世已久，分分合合，史料所记尚未能追根溯源。而历来中陆人将已知的海峡以东称为东陆，传说只有极少的人曾经渡过茫茫大海，抵达过那里，然而那些人却从未回来过，因此对于另一块独立于中陆之外的广袤大地传闻颇广。

　　有人坚持说那里遍地荒芜，草木不生，也有说那里遍地毒瘴，难以生存，否则为何渡海后再没有人能够回来；更多的人则倾向于那里其实生活着一群更高贵的人，他们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神力和神术，能够展翅翱翔于万里高空和无尽深海，他们貌比天人又生姿雍容，是传说中神祇的后人。

　　所以那些去过东陆的人不是再也回不来，是他们想要留在那里，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神祇后人的传说虽然虚无缥缈，但景染至少知道——那片地方确实是有异族存在的，而且他们绝不普通，至少族人都钟灵毓秀，并非常人能及。

　　但是尽管传言与传代同存，但千万年来两片大陆几近从无来往，中陆更是极少有人窥见过东陆那些“神祇后人”的一面半孔。如今天下这样的局势下，这个消息实在来得不可思议和万般突兀。

　　景奚纵马疾驰，漫无边际地想了一路后，逐渐拉着僵绳放了平缓的速度。两人也日常沿途休息，在七日之后抵达青越的都城——盛京。

　　城门口有例行检查的卫兵盘查入城者身份，长辕自怀中掏出一块通体乌黑的令牌递过去，不卑不亢道：“这是我家世子，离府十年今日归家，还请放行。”

　　负责盘查的士兵闻言眼中现出一抹诧异，将令牌递回去，恭敬地弯身垂首道：“请世子入城！”

　　长辕看着半晌仍旧一动不动地景染，出声道：“世子——”

　　景染正抬头盯着城楼墙壁上俨然年头不久的巨大浮雕出神，想着一别十年，这个京城里好像处处都没变，又处处都变了一些。

　　她轻声应了一声，重新轻夹马腹，催马入城。

　　直至人马离开，守城的小兵才抬头朝景染看了一眼，想着德钦王府这些年来颇为低调，不少权贵先后冒头，争得一时之红。而这位唯一异姓王府的世子回来后，京城怕是又要再起一番风云了。

　　没过多久，人流攒动的街头也不时有人停下脚步，看着景染讶然低语。

　　景染任由他们低语打量，一边控着身下马匹随人流缓慢前进，一边感兴趣的随意四下打量。

　　十年未归，青越京城已然繁华如斯，道路平旷，屋舍俨然，商铺酒楼鳞次栉比，往来人流络绎不绝。

　　此刻盛京最大的酒楼，花满楼二楼临街的窗户边，一袭绯色长衣，背影雅致的女子正站在窗边静静俯视着由远及近的一人一马。

　　她一手端着精致的青花白底瓷釉茶盏，眼睛细细眯起，将景染由上及下细细打量一遍后，才将眸光定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半晌未动。

　　直至一人一马的身影转过街角消失无影，女子才抬手在窗台轻轻扣了下，转身合上窗户。

　　此时景染才稍稍放松马缰，斜飘着目光往那里看了一眼。

　　长辕注意到她的动作，也纵马回头看了一眼，开口问道：“世子，可有不妥？”

　　景染睫毛一遮，重新催马前进：“无事。”

　　长辕浓眉皱了皱，又朝景染看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也打马跟上。

　　因着这一插曲，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街头转角暗影处停着的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也悄然落下了帘幕。

　　一个约摸十五六岁，打扮朴素的小丫鬟自马车背后走出，对着景染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转身对着马车恭敬出声道：“公主，人已经过去了。”

　　马车帘幕并未掀开，很低的声音从帘幕后静静传出：“回宫吧。”

　　“是！”小丫鬟躬身应道，随即驾起马车缓缓朝青越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