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闺梦里：放春归去》苏蔷薇

15、两人两路

　　那一日，我才跑出永和宫，就看到佳琪焦急的等在门口，她不敢擅自进去，只好在这儿干着急。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底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折磨着我想放声大哭——然而我终究不敢这么做。在这个皇宫，所谓如此受宠的我，居然连哭笑都不得自由。
　　我只有拉着佳琪，找到一条隐蔽的回廊拐角，把自己的头埋在她肩上，低低的哭着，仿佛是要发泄尽我从十二公主那里所得的害怕……
　　佳琪一直惶恐的陪着我，直到我哭的累了，才陪着我回到景阳宫。
　　剩下的事不出所料，姑姑宜妃很是生气胤禛的行为，德妃也亲自跑来看了我好几趟，我敷衍这两个女人用了五天的时间，然后就听说——十二公主，殇了。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我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同她并不熟识，可毕竟和她讲过话，我曾看着她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眼神里带着皇家的骄傲，然而一转眼，这傲世的富贵也留不住她的命。
　　她才十二岁。
　　十二岁而已啊！
　　她这短短的一生中，究竟活出了些什么呢？在那些锦衣玉食的包裹下，她的灵魂又是多么的苍白与无力？
　　她一生渴求父爱，然等她去了，她的父亲——那个贵为天子的男人又会有多少伤心呢？
　　我心里绞着难过，似是透过了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薄情。
　　那几日，我吃得饭很少，急坏了佳琪和姑姑，她们两人整天轮着来劝我，我都无心搭理，全是淡淡的敷衍过去，直到有位不速之客再一次“登门拜访”。

　　“格格……”佳琪有些怯生生的推开我的房门，小心翼翼的探了头进来道：“格格，那个……四阿哥来找您……”
　　我正懒散的靠坐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宋词选集，听到佳琪的声音后先是本能的拒绝道：“去去去，我都说了，这几天谁也懒得见，什么时候皇上召我了，我不得不去再说！”可是又忽然回过神来，抬头望着佳琪问了一遍：“你说谁？四阿哥？”
　　——他来找我做什么？我心里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反而好奇起来，翻身下床道：“佳琪你过来，帮我弄弄头发，我这就出去见他！”
　　佳琪应声进来，一边给我梳头一边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大致是四阿哥这回是恭恭敬敬的来寻姑姑宜妃，要求见我，姑姑虽冷着一张脸，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便差了佳琪来问我。
　　等我终于收拾好了，出去见胤禛时，他已承受宜妃不冷不热的话语半个时辰了，见到我，眼神稍稍亮了一下，便又要带我出去，说是逛园子去。
　　于是我又在姑姑阴沉的视线下被他拉出了景阳宫，只不过这回有礼的多……orz但我认为本质是一样的……orz
　　才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就放开我的胳膊，淡淡的问我道：“那天，我妹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眉间一沉，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没什么。四阿哥找阑晞就为此事？”
　　“阑妹妹现在说话越见生疏了啊，果真是长大了。”胤禛挑眉，不带笑意的扬了扬唇角，让我看得心里发寒：“既然没什么，你那天为什么哭？”
　　——我泪腺发达你不给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那日居然发现我哭了？
　　我撇了撇嘴，当然不敢这么说话，只是敷衍着道：“十二公主那时病入膏肓，阑晞瞧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毕竟年岁相当……”
　　“虚伪。”胤禛冷冷哼了一声，转到我面前弯腰扳住了我的双肩定定说道：“你休要骗我。她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我被他眼神里恍若寒冰的犀利所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低声道：“她说得不是什么让我开心的话，可与你无关！你为什么偏要问出来？”
　　胤禛闻言一愣，眼神略微松软了些，犹豫了片刻开口：“我……担心你们两个……”
　　这回换我冷笑：“她现如今已经去了，而我，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多，你担心个什么？再说了，阑晞和四阿哥也没什么交情，受不得四阿哥的担心。至于阑晞小时候的胡闹，四阿哥还请不要计较了。”
　　胤禛眉间的“川”字又深了几分：“你说话怎么暗藏着讽刺呢。十二那日里求着我说想见你，我还以为你们曾经有些交情。谁知你们说了没一会，你就脸色难看的冲回去了。我去追问十二，她也不肯多说半句，只是又哭又笑，折腾到夜里就开始发高烧，没几日，就……唉……”
　　胤禛低低的、痛苦的叹了口气。
　　我一惊，这是我头一次发现他眼神里有了一抹丧亲之痛。原来，他真的有几分在乎这个同胞的妹妹。
　　念及死者已逝，我也有了几分悲痛的心情——那如花的年华，还未开到灿烂的一刹，便不甘的凋零了……
　　我的口气不觉软了下来，诚恳道：“四阿哥。我们之间的对话，真的只是我们自己之间的事……”
　　“你知道么？”不等我说完，胤禛忽然松开手，缓缓直起腰，转过身去幽幽的说道：“我本就没有几个妹妹，而十二，确是其中唯一真的把我当哥哥看的。她脾气虽古怪了些，性情确是极真的。”
　　我苦笑了一下，接道：“我知道。而且……看得出来，”我小心觑着他的脸色，道：“你很宠她？”
　　他半侧过身，眼神如墨，深远却透露出难得晶亮，他带着一丝拗执道：“我说过了，她是唯一把我当哥哥看得妹妹。她以全心待我，我必以真心回她。”
　　“所以她想见我，你就立刻跑到景阳宫来拉了我就走？”我挑眉，心里却有了一点感佩——向来以为胤禛喜怒无常，心性冷漠，如今看来我竟是错看了几分，他也有他肯好好相待的人。
　　只是……既然可以真心相待于妹妹，为何不肯手下留情于兄弟？
　　想到若干年后九子夺嫡的惨烈，以及他毫不客气的手段，我又有了丝惧惮，对眼前这个气质淡寒的少年愈发看不清楚了。
　　“我那时以为……你们是朋友……”胤禛淡淡的答道，若有似无的瞟了我一眼：“当时是我糊涂了，阑妹妹一向受宠，又向来和老九他们亲热，怎会有闲工夫和其他公主做朋友？”
　　“你！”我听他话里带刺，忍不住不甘道：“四阿哥说笑了吧。十二公主真心待四阿哥，不代表她也真心待阑晞！”
　　胤禛冷冷的一瞥我，话里带上了怒意：“她都已经去了，你怎么还要占这口头上的便宜？”
　　——死者为大！
　　我在心里对自己喊着要冷静，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冷冷道：“四阿哥的问题如果就是这个的话，我已经回答过了。四阿哥要说的都说完了么？如果说完了，请容阑晞先行告退。和四阿哥呆的久了，怕是姑姑也会担心的。”
　　“你……我……”胤禛带着几分恼怒，无奈的瞪着我：“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说话么？”
　　——是你不跟我好好说话吧？一味护着自己的妹妹。我有些委屈，淡淡道：“我和四阿哥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我……”胤禛望了我片刻，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淡漠的挥挥手，道：“罢了。你回去吧。就当，我看错了……”
　　我心一惊，有些困惑的看向他，他的表情已恢复了一贯的无喜无怒，正抿了唇转过身去。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理智又提醒着我不该和这位未来的雍正爷有过多的牵扯。
　　我目送着他离开，那尊贵的身影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成了一个点，然后消失。我叹了口气，也缓缓转过身去，选择了一条同他截然相反的路走去。
　　殊不知这一走，竟是一生。